拾翠殿中,蕭淑妃正將才由乳母哺育過的幼子抱在懷裡輕輕搖晃著,好容易等孩子睡去,小心翼翼將他放回被窩中,憐愛地看了又看,才輕手輕腳出了內室。
外間,蘭昭匆匆進來,湊近她身邊輕聲道:“娘子,方才陛下命人過來,令娘子從六局中撥出兩名女官來,跟著鐘貴妃一同回秦國公府去。”
蕭淑妃詫異道:“貴妃回秦國公府做什麼?還要帶著女官一同去。”
平日嬪妃們若要見親人,大可召入宮中來相見,即便偶爾回一趟娘家,也不過半日的功夫,鐘貴妃要帶著女官一同去,倒像是要長住一般。
蘭昭麵色複雜,遲疑片刻,似也有些不敢相信:“聽說……鐘貴妃方才去探望了賢妃,陛下也不知怎麼了,先給鐘家大娘與先前那位新封的校尉賜了婚,隨後又讓鐘貴妃回娘家,說是陪伴大娘去了,可怎麼聽,都像是要遣她出宮一般……”
鐘貴妃寵冠六宮半年有餘,原本風頭正盛,如今才解了禁足,便被送回娘家,實在令人不敢相信。
當日陛下為她做了多少荒唐事,眾人都看在眼中,難道才半年便膩了?
蕭淑妃咬著唇,好半晌沒說話。
不知為何,她一點也沒覺得高興,反而遍體生涼。
那日賢妃的話猶在耳畔。
“他是怎麼對你的?又是怎麼對我的?甚至貴妃——他費儘心思才搶到手的貴妃——又是怎麼對她的?”
她忽然渾身打了個寒戰。
……
承歡殿裡,麗質自回來後便一直容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前一世的夢境裡,她不曾經曆過這一遭。可方才李景燁說出那句話時,她除了最初有一瞬的驚訝外,更多的便是一陣放鬆與恍惚,到此刻回來,靜坐在屋中回想時,甚至還隱隱有些雀躍。
她恰好遠離李景燁,與蘭英一同作伴,若有機會,還能親自安排人打點揚州的一切。
這應當是件好事。
然而,殿中其他人並不這樣想。
幾個年紀尚小的宮人正苦著臉在殿中收拾東西,時不時地偷偷覷她一眼,其中一個最小的忍不住走近,紅著眼眶安慰她:“娘子彆傷心,陛下隻是一時生氣,待過兩日消氣了,一定就接娘子回來了。”
麗質不由失笑,拍拍她手,道:“你放心,我並未傷心,倒是你,眼都紅了,若不願意跟我出宮,留在宮中也好,我可請淑妃再替你安排差事。”
那小宮人忙不迭搖頭:“奴婢自然跟著娘子一道!”
她們跟著麗質已有半年,平日衣食上都十分寬裕,除了殿中灑掃外,幾乎不必做彆的事,更從未受過責罰,宮中哪裡還有比這更好的差事?
鐘貴妃生得這樣美,心也這樣好,她們都不信陛下當真厭棄了她。
青梔似乎怕這小宮人惹麗質傷心,忙沉著臉過來將她拉走了。
隻有春月一人,趁眾人不注意時,坐到麗質身邊,悄悄問:“小娘子當真不傷心嗎?”
麗質淡笑著搖頭,伸手捏捏她圓圓的臉頰。
春月緊繃著的麵色一下鬆了下來,露出憨直的笑容:“那奴婢便放心了。”
……
離宮之事半點也沒拖延。
一個時辰後,尚儀局派來了兩名女官,內侍省也來了十餘個內侍。麗質便帶著才收拾好的衣物,在這些人的跟隨下登車出宮。
馬車從光順門出,經昭慶門、建福門,跨過一堵堵厚重城牆,最終來到丹鳳門外的丹鳳門街時,麗質隻覺心中一片恍惚。
她忍不住伸手掀開車簾,望向車外。
百米寬的大道上,各色行人車馬絡繹不絕,既有身穿官袍騎馬而過的辦差官員,也有肩挑手扛的販夫走卒,還有三五成群,穿行於各坊之間的普通居民。
道路兩邊分彆是光宅坊與翊善坊,低矮的坊牆也掩不住其中的熱鬨。
麗質第一回在白日領略長安街頭朝氣蓬勃的景象,一時竟有些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回神。
正驚奇時,迎麵一輛停靠在路邊的馬車中,忽然出來個熟悉的身影,高挑明豔,正是蘭英
蘭英衝她招手示意,隨即下車過來。
麗質忙令將車停下,親自攙著蘭英進來,笑著問:“阿秭是親自來接我回去的嗎?”
蘭英卻沒笑,拉著她的手肅然道:“三娘,你突然被陛下遣回來,是否是因為我的事?”
方才宮中來了人,將陛下替她與魏彭賜婚之事說了,隨後便道貴妃要回府暫住,叔父與叔母原本聽了第一個消息,便已覺不快,隨即更是驚恐不安,生怕麗質在宮中惹怒陛下,遭陛下厭棄,這才如此。
她在府中亦是惶惶不安,生怕是因為她的婚事,得罪了蕭家,令麗質在宮中受責難牽累,被遣回府,思來想去,不等麗質回去,便先親自來接。
麗質明白她的擔憂,笑著握了握她的手,先是點頭,隨即又搖頭:“的確是說了阿姊與魏家哥哥的婚事,不過——也算不得什麼為此牽累。”
她不欲讓車外之人聽到,隻得湊近些,壓低聲道:“阿姊放寬心,此事我高興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