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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裙下臣 山間人 7354 字 3個月前

“麗娘, 謝謝你替我熏衣。”

他輕摟著她,將下巴擱在她頸邊,一麵嗅著馨香, 一麵專注地看她一點點鋪開衣服,拉平褶皺的樣子。

麗質笑了聲, 轉頭看他一眼, 唇角含笑,眉眼彎彎:“不過熏件衣服, 怎麼還給我道謝?你家中難道沒人替你做這些嗎?”

裴濟沒說話, 隻溫柔地撫摸她的長發。

他雖有許多事是親力親為的, 可到底生在權貴之家, 家風再正, 也的確有不少仆從來替他打理衣物。

隻是他們與她不一樣。

看著她擺弄自己的衣物, 便讓他想起從前見母親替父親修補衣衫的場景。

母親是公主, 是金枝玉葉,從來十指不沾陽春水, 可他不止見過母親替父親縫補過衣裳, 還見過她替父親煮過湯餅, 揪過白發,父親落下一身傷痛, 母親便跟著宮中的老人學了一手推拿按摩的本事, 每到秋冬雨雪時分, 便親自替他緩解痛苦。

他幼年時,心思敏感,生在宮中,也常聽人議論,說他父親一生戎馬, 卻因娶了位公主而不得不收斂性子,半點不敢在外拈花惹草,著實窩囊。

可是他心裡卻十分清楚,這些都是父親心甘情願的,他見過一向不苟言笑的父親母親做那些事時笑得合不攏嘴的模樣,也見過父親離開長安辦差時,為了給母親挑一件稱心合意的禮物而苦思冥想多日的模樣。

那是隻有恩愛夫妻之間才會有的溫馨與甜蜜。

如今,他坐在燈下看她,便覺心底有種又酸又甜的暖意湧動著。

“麗娘,你想過以後嗎?”他將她拉近些,一手握著她圓潤的肩輕輕摩挲,狀似不經意,卻暗含期盼地開口發問,“若能順利地離開,你以後的生活,想如何過?”

衣服已鋪好了,麗質收回手,跪坐在他身邊,聞言側目睨他一眼,垂眸道:“以後,我想在揚州安安穩穩度日。”

言簡意賅,半句沒提到他。

裴濟暗自苦笑,雖清楚她對自己的這點動心恐怕不足以令她有彆的期望,也明白她的想法,興許也存著不願拖累他的前程的意思,可心裡仍忍不住泛出澀意。

他輕歎一聲,試探著道:“麗娘,若我也去了揚州,你——願意與我在一起嗎?”

麗質眼神一頓,詫異地抬頭凝視他,片刻後,問:“你的前程,不想要了嗎?”

她知道他並非是個在仕途上毫無進取心的人,相反,他看來克製而沉穩,實則心底的熱血與誌向一點也不比彆人少,尤其他生來就是天潢貴胄,起點已比大多數人高了太多,又怎麼會輕易放棄這一切呢?

裴濟眼神閃爍,沉默片刻,才慢慢將近來與陛下之間的分歧,和唯恐父親出事的擔憂一一道出。

“他是陛下,掌握著一切生殺大權,我——如今尚能克製著不再同他意見相左時堅持己見,可長此以往,未必就不會如父親、如杜相公一般,偏偏我又不能——”說到此處,他停了話,語焉不詳,繼續道,“如此想來,我倒不如等朝中這些事平息後,尋個機會求個閒職,調去地方上。”

他說這番話時,語氣裡有掩不住的灰心與無奈,分明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郎君,正該是意氣風發,欲一展才華的時候,卻已像個中年受挫的士人一般,無奈又無力。

麗質注視著他,眼裡慢慢浮現憐憫。

她大概能猜到,他心裡對李景燁的親情與敬畏,已隨著這些時候的種種變故而消耗得所剩無幾,如今支撐著他繼續為其效力的,便隻是與生俱來的堅守與責任心了,尤其看在他母親的麵上,他與隻能不斷壓抑自己。

如今生出放棄仕途的年頭,該是多麼無奈呢。

隻可惜,事情遠比眼下這些複雜,他注定不會有機會主動退出中央朝廷,至少短時間內不會。

麗質摸摸他的臉,柔聲道:“前路未卜,如今說這些,為時尚早,再等等看吧。”

裴濟仔細看她的眼,確信其中澄澈一片,並沒有要拿這話做借口拒絕他的意思,這才放下心來,轉而又想,的確是自己思慮不周,他還未將她帶離這座宮城,又談何以後呢?

“好。”他扯了扯嘴角,將她從榻上抱起來,走近內室放到床邊,從她的妝奩中尋來傷藥,撥開她的外衫,替她仔細塗抹在先前在樹影下被他發狠咬過的那一處紅印上。

“還疼嗎?”他望著那一處銅錢大小,紅紫交加的痕跡,眼底閃過一絲心疼,連手上的動作也下意識儘量放輕。

“隻是看著可怖,早就不疼了。”麗質垂眸看著塗抹的動作,隻覺先是被藥膏的涼意刺了下,隨即便感到他指腹摩挲時帶來的癢意,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彆這樣輕,我要受不住了。”

裴濟瞧她心情似乎十分開懷的樣子,也跟著放鬆了不少。

待藥抹完了,麗質拉上衣襟,從枕下取出寫好的書信交給他:“三郎,我想給長姊送一封信,告訴她我不久便可能離開長安的事。”

裴濟接過信,仔細收好,點頭道:“你放心,我會讓石泉悄悄遣人給你送信。”

他想了想,又道:“魏彭在河東軍中,你長姊跟著他,應當不會受到牽連。你放心,有我在一日,便儘全力保住他們兩個。”

“好。”

……

接下來的幾日,宮中再沒了千秋節的熱鬨氣氛。

節後本該接著休沐兩日,可禦史台的眾人卻不得不奉李景燁的命,馬不停蹄地審查那日被蕭衝扣下的十餘名官員。

因李景燁已發話,不能有任何姑息,因此朝中人人自危,生怕與此事有所牽扯。

禦史台沒日沒夜地審了數日,每日都由禦史大夫親自到延英殿中,將審理的進展事無巨細地向李景燁稟報。

幾日下來,果然又牽扯出七八個官員,多是與杜氏一門或多或少有些乾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