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輝望著才送來的信兀自出神。
令月已被下獄貶為庶人了,也不知如今怎樣,母親在大明宮中,恐怕也已傷心欲絕——待不久後他的消息傳去,又會如何?
他眼神裡閃過幾絲猶豫和愧疚,一時竟對自己這一年來的所作所為生出迷茫之感。
安義康將李景輝的表情儘收眼底,淺棕色的眼中閃過幾分陰鷙與冷嘲。
“殿下可是後悔了?”
李景輝沒說話,捏著信的手指尖泛白。
安義康走到他跟前,魁梧的身軀擋住大半日光,在他身上投下一道厚重陰影:“公主已出了事,殿下若就此放棄,便是白白浪費了公主的犧牲。況且,長安來的禦史,還有幾日便要到了,殿下這時候收手,還來得及嗎?”
數月前,舞陽公主命人悄悄送信來,是他勸睿王回信,讓公主以為他有登高位,卻苦於朝中無人,又遠在邊疆無能為力。
如此,教唆公主在長安悄悄為他集結朝臣。
睿王大約以為,此舉當真便是要吸納朝臣,力求以更平穩的方式達到目的。可他卻明白,這不過是招將計就計罷了。
他一直知道,睿王當初跟他到幽州來,多是因一時意氣,這一年來更是時常生出猶豫、後悔的念頭,隻有徹底絕了他的回頭路,才能沒有後顧之憂。
舞陽公主驕橫跋扈,又心思單純,恰是個能利用的對象。以她稚嫩的手腕,恐怕很容易便會露出馬腳,一旦被陛下發現,定會受到極重的責罰,貶為庶人也好,甚至殺人也罷,屆時都能成為睿王的出師之名。
更重要的是,一旦舞陽公主被發現,勢必要將眾人的視線引到幽州一帶,隻要有人來查,便逃不了謀反的罪名,即便睿王還想反悔,也為時已晚。
唯一意外的,是舞陽公主被人發現端倪的時間比他預想的更早了些,如今最後一批兵器才匆匆冶煉完畢,待分發下去還需兩三日,幾乎沒有時間好好操練備戰。
幸好,他治軍多年,與手下將士早已配合默契,絕不會出太大的紕漏。
何況,他們還有另一股助力——
“即便殿下當真能將這裡的一切抹得乾乾淨淨,像上一次一般,絲毫不令禦史台的人起疑,可北方這數十萬的百姓呢?阿史那多畢虎視眈眈這麼久,殿下已然答應了他,他可不會因殿下的後悔,便跟著收手。”
李景輝的目光慢慢冷凝,手中的信紙也被他捏得皺巴巴。
當初聽了安義康的進言,他與阿史那多畢私下勾結,約定至突厥物資匱乏時,可往幽州邊境來,他自會任其奪走邊地的部分糧財,條件便是等他起兵時,阿史那多畢也要即刻興兵,替他拖住臨近的河東、義武兩軍,好令他沒有後顧之憂。
他知道,此舉無異於與虎謀皮。
開弓沒有回頭箭,他已沒有後路了。
“我明白了。”他咬了咬牙,問,“檄文可擬好了?”
安義康露出笑容,當即將檄文鋪陳在他麵前:“都好了,殿下的奪妻之恨、公主的兄妹嫌隙,乃至幾位蒙冤甚至枉死的朝臣,儘已寫下,請殿下一觀。”
有這樣多的理由,檄文自然能寫得義正言辭,氣勢磅礴,引天下人熱血激蕩。
李景輝看罷,霍然起身,揚聲道:“萬事既已俱備,兩日後,便是我起兵之日!”
……
入夜,麗質沐浴過後,便預備早早入睡。
她這兩日來了月事,雖因用了大半年的藥,已不會如先前那樣疼痛難忍了,卻還是會感到渾身酸軟,困倦乏力。
況且,今日又聽說了裴琰的事,心中也有幾分擔憂。
春月知她疲倦,已然備好了藥,看著她飲下又漱過口後,便出去了。
誰知燈還未熄,卻忽聽外頭傳來腳步聲,緊接著便有人喚:“貴妃,陛下來了!”
麗質動作一頓,心中登時有些緊張,隻得披衣起身,到外間去迎。
屋門已經打開,李景燁踏進來時,腳步有些遲滯,望著這座已數月不曾踏足的宮殿,眼神也有些恍惚。
“陛下今日怎會來妾這裡?”她儘力露出笑容,又恰到好處地保持一分疏淡,既沒有上回那樣直白的拒絕,又沒有先前的過分溫馴。
李景燁走近兩步,靜靜打量她,伸手捏著她的下巴,令她抬起頭來對上自己的視線。
“今日子晦勸朕,要朕將你放出宮去。麗娘,你怎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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