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奏疏(1 / 2)

貴妃裙下臣 山間人 6325 字 3個月前

已是深夜。

河東軍大營中,裴琰與七八個將領議完事,從桌案上壓著的一疊圖冊的最底下取出個還未開封的信封。

這是從長安快馬加鞭送來的家信,清晨便已送到了。可他白日才親自指揮了一場應對敵方突襲的對陣,後來又忙著調整部署與戰略,直到現在才有片刻閒暇拆了來看。

信封裡仍是裝著兩封信,一封是妻子的,一封是兒子的。

他已許多日沒能好好休養,此刻渾身上下都有些疲軟疼痛,可看到手裡的信,仍是不由自主地微笑起來。

猶豫一瞬,他先拿起妻子寫的,展開一字一句閱覽起來。

妻子的信裡一如既往寫的都是家中親人們的事,最後又說了她自己近來的情況,再囑咐他兩句,語氣從頭至尾都透著輕快,教人絲毫感覺不到憂慮與緊張。

可他腦海裡卻一下浮現起她夜裡一人坐在燈下時,一手提著筆管,一手掖著淚眼給他寫信的模樣。

三郎幼年時,有一回又生了場大病。那時他還在河東任職,又逢邊疆與突厥、吐蕃都有些摩擦,不能久留京城,便隻好讓她留下來顧著兒子。

分彆兩個多月的時間,他收到過的她寫來的家書,也是如此語氣輕快,即便提及兒子的病情,提及他的戰況,也絲毫不見難過憂愁的情緒。

他以為她生性開朗達觀。後來戰後回長安,三郎卻偷偷告訴他,母親夜裡給他寫信時,分明時常偷偷抹眼淚……

她總是這樣,雖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卻性子極好。

裴琰對著油燈將妻子的信反複看了兩遍,這才拿起兒子的那一封閱覽。

裴濟在信裡仍是將京中的消息說了一遍。待看到陛下已決定不日便要撤出長安時,裴琰的心慢慢沉了下來。

他看一眼帳中的沙盤,又估量一番此處與突厥的情況,最後重新拿起妻子寄來的信輕輕撫摸,在心中做下最後的決定。

……

五日後,叛軍到底還是抵達了蒲津渡。

據聞皇甫靖集結了蒲州的守軍,殊死抵抗。

聖旨已下了,第二日一早,聖駕就要離開大明宮,離開長安城。

早幾日,城裡的百姓逃的逃,閉門的閉門,就連城中一些品級低,甚至是沒品級的小官小吏,都忙不迭拋下手上的事務,趁著封城之前,拖家帶口地逃走了。

到這一日,不論是大明宮內外,還是長安城的數個城門處,都已被羽林衛嚴密把手起來,不許進出,各坊內外,金吾衛的武侯們也往來巡邏,清空道路,不許任何人隨意出入,為第二日一早的撤離作準備。

紫宸殿中,李景燁呆呆地坐在榻上,不顧冬日寒風,敞開著窗,抬頭望著天邊月色。

何元士從殿外匆匆進來,分明外頭嚴寒,他卻還是出了一身熱汗:“陛下,車駕都已查驗妥當,行裝也都備齊了,明日天一亮便能準時離開。”

李景燁沒什麼反應,隻收回視線,拿起手中才從北方送回的奏疏摩挲了一下,慢慢道:“去將子晦喚來。”

何元士掖了掖額角的汗,又馬不停蹄地離開,趕往九仙門外的羽林衛營中,將才與將士們交代完事情的裴濟帶至紫宸殿。

“陛下。”裴濟肅著臉行禮。

“子晦,”李景燁將那奏疏在手裡又翻了翻,才遞出,道,“你來看看這個吧。”

不知為何,裴濟盯著那封奏疏,隱約可見的熟悉的字體令心裡莫名有些不好的預感。

他起身上前兩步,接過奏疏,低頭仔細翻看起來。

這是他父親從戰場上送回來的,前麵內容都是彙報最新的戰況,十分尋常,可後半段,卻著實令他的心快速下沉。

因聞叛軍抵蒲州,裴琰竟決定將手中十萬河東軍抽調出六萬人馬,由張簡率領,南下馳援,而邊疆的戰場上,則由他親自領著僅剩的四萬人,破釜沉舟,與阿史那多畢殊死一搏。

即便北方戰場上河東軍已占儘上風,離徹底打退突厥人已不遠,也經不住一下撤去大半人馬!

父親這樣,根本就是要自斷後路,拿自己的犧牲,換取陛下的機會!

他一時渾身發緊,說不清自己心中到底是何感受,隻捏緊手中薄薄的紙,瞪眼望著上頭的字跡。

李景燁望著他的模樣,混沌的眸中閃過複雜的情緒:“裴相公——對得起大魏。”

裴濟沒說話,隻垂著頭,將奏疏捧著送回案上。

李景燁張了張嘴,似想再說些什麼,可望著他始終垂首的模樣,終是隻道了聲“去吧”。

裴濟彎腰躬身,哽著喉嚨艱澀地道彆,轉身踏出殿外,走進夜色裡。

地上還有未化完的積雪,空氣裡的寒冷如刀割般隨著北風刮過皮膚,他卻毫無所覺,隻捏著拳在黑暗中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