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臣不但將陛下當作是天子,更當作是心中一向敬愛的表兄。關於鐘娘子也好,軍政之事也罷,臣都已勸過無數次,卻沒一次奏效。父親若非因在戰亂中還有些用處,恐怕早已被陛下厭棄了吧?就連親生母親,陛下也狠下心來拋在宮中,不聞不問……今日陛下特意將臣支開,是何意?”
李景燁被他鏗鏘有力的話語一下下刺到內心深處的軟肋,氣得惱羞成怒,卻無力辯駁。
裴濟道:“臣明白,陛下此舉,是要犧牲鐘娘子一人的意思,隻因臣還有用,還能領著援軍替陛下掃除叛軍。可陛下要如何牽製住臣?自然隻剩下臣的家人。”
他後退兩步,麵目漸漸平靜下來,搖頭道:“我無法再退讓。”
李景燁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漲紅的臉變得愈發猙獰:“你、你們——大膽!朕要將你們統統拿下!”
話音落下,屋外再度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與武器與鎧甲碰撞的錚錚聲,伴隨而來的是蕭齡甫的高呼:“陛下,臣來遲了!快,將歹人統統拿下——”
屋裡幾人同時轉頭望去,隻見蕭家父子正領著上百金吾衛快速奔來,一副要來救場的樣子。
“蕭卿!”李景燁坐在榻上艱難地喊了聲。
“將軍!”幾個跟來的侍衛更大力地製著幾個開始用力掙紮的內侍。
麗質心中一驚,猛然意識到驛站內外,都是李景燁的人,然而一瞥見裴濟沉著冷靜的模樣,提著的心又放下了不少。
裴濟伸手撫著腰間的長刀,當著眾人的麵猛地抽出。
銀光閃過,寒意森森。
“裴濟!你莫忘了,這裡都是陛下的人,你孤立無援!”
李景燁亦在身後道:“子晦,你雖是羽林衛大將軍,可你也彆忘了,羽林衛是朕的親兵,你大可試試,他們會聽命於誰。”
兩邊的話音落下,幾個跟著來的侍衛也忍不住麵麵相覷,然而多年來對裴濟的崇敬與信任讓他們沒有半點動搖與退縮的意思。
因為李景燁還在屋中,蕭齡甫帶來的人隻行到門外便不敢再靠近,上百人手持刀劍,虎視眈眈地將屋子包圍起來。
裴濟沉靜的目光在這些人身上一一掃過,最後衝幾個侍衛揚首致意,半點不見懼意。
幾個親衛立即鬆手,迅速堵住屋門,持刀麵向上百金吾衛。
裴濟轉過身,向李景燁走近一步:“我自然明白羽林衛是天子親衛,即便我是大將軍,如今最多也不過能號令其中十之有一的人罷了。”
“那你——?”李景燁望著他手中寒光閃閃的刀,感到一絲恐慌。
“我既想到了,便不會毫無防備地來。援軍本就快到了,我趕回之前,已又命人去接應,恐怕再有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便要到了。陛下,援軍是從河東來的,河東軍曆來歸我裴家掌控,他們可不是羽林衛,是否效忠天子,不過一瞬的猶豫罷了。況且——先前父親受了那樣的冷待,若再見我出了事,他們恐怕沒那麼容易咽下這口氣。”
話音落下,屋裡屋外的人都緊張起來。
的確,河東軍要來了,即便隻有兩萬人,也不容小覷。
驛站附近的羽林衛雖多半會聽命於天子,可誰也說不準其中有多少人見勢會倒戈,而剩下的金吾衛,平日不過管著長安的街坊,哪裡能應對身經百戰的河東軍?
若果真魚死網破,恐怕誰也活不了。
裴濟停下腳步,未再靠近,以長刀割下衣袍一角。
“昔日有管寧割席,今日臣亦割袍,與陛下斷義。今日臣離去,仍會守住當初向父親許下的承諾,替陛下掃除叛軍,可過去的兄弟之情、君臣之誼,都將不複存在。能不能守住手中剩下的江山,便看陛下自己了。”
他將長刀收回鞘中,帶著麗質轉身要走。
“陛下?”蕭齡甫怒目圓睜,又遲疑著不知該不該攔人。
李景燁沉默片刻,終是咬著牙道:“放他走。”
屋外的金吾衛麵麵相覷,慢慢退散開來。
裴濟跨出屋門,又像想起什麼似的,回過身去,指著一旁的蕭家父子,道:“盼陛下將來能分清善惡,好好取舍,有些人看似恭敬,卻並不如表麵上那樣好掌控。”
說罷,他不再停留,當著百餘人的麵,帶著麗質與幾個侍衛昂首闊步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