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質伸手杵了杵他,示意他不必多
說,隻聽著李太後說話就好。
他遂住口,耐心聽母親回憶與父親的過往。
後來的事,一如所料。
年輕的壽昌公主按捺不住心底的歡喜,一回宮中,便迫不及待將自己的心意告訴父母,自然遭到父親的大力反對——他寵愛的女兒,哪裡能嫁給一個邊關將軍?即便出身世家,前途無量也不行。
反而是母親,聽她仔細說了二人間的事後,心底鬆動。
這樣的好郎君,的確是個值得托付的人。
父女兩個僵持時,裴紹也恰帶著裴琰入宮,稱教子無方,配不上公主,要向天子請罪。
那時已是臨近宮禁的時候,裴琰跪在殿外向天子請罪,卻並非是順著父親的意思認錯道歉,而是直接請求天子將公主下嫁給他。
暮色中,天子怒不可遏,將手中一方硯台狠狠砸出,恰砸在裴琰手臂上才長好的傷口處,當即令傷口再度裂開,流出汩汩鮮血。
他一聲不吭,仍直挺挺跪在殿外,直到兩個時辰後,才被天子命人強行送出宮去。
消息傳出去,人人都道是裴琰得意忘形,自以為打敗了達都可汗,便能娶公主,做天子的女婿了。
一直到裴家父子離開長安,皇帝都未有半點鬆口的跡象。
最後,是皇後耐不住女兒的苦苦哀求,又私下讓人多方打聽過裴琰的為人,才先同意,轉而勸解皇帝,終於在大半年後,促成了這樁婚事。
……
“那時候,不論我如何解釋,總有人以為,是他欺我少不更事,對我百般哄騙,才讓我甘心下嫁,可後來,一年、兩年,五年、十年,時間久了,我們仍過得極好,反倒是那些議論的人裡,有許多過得並不順意。”李太後已累極了,眼皮慢慢耷下,聲音也越來越低。
裴濟“嗯”一聲,輕輕給她蓋好被子,柔聲道:“所以,日子過得是冷是熱,總歸隻有自己知道。”
麗質則衝外間伸出腦袋往裡看,想進來請安探望的兒子悄悄擺手,示意他不必進來打擾祖母休息了。
李太後閉上眼,喃喃道:“今日也不知怎麼的,我就想將事情同你們說出來,如今好了,說完了,我便踏實了。”
不必再擔心以後沒機會了。
這句話,她放在心裡,沒說出來。
裴濟和麗質等著她沉沉睡去,這才悄悄起身,往偏殿去,與兒子一同用了茶水和點心。
待沒旁人時,麗質輕聲道:“不知怎的,今日我覺得母親好像尤其不一樣,像是——”
她話沒說完,方才忍了許久的淚意已經一下湧上來了。
裴濟的眼也有些紅,輕輕摟住她,接口道:“——像是要將最後的話說完似的,對嗎?”
麗質默默點頭,將臉埋在他的衣襟處。
兩人都感覺到了,一時有些傷感,隻靜靜擁在一起,不多說話。
許久,裴濟拍著她的後背,凝視著窗外的雪景,歎息道:“興許,這也是好事。母親啊,她想父親已太久了……”
……
李太後這一睡,便是斷斷續續的七八個時辰。她分明睡得極輕鬆,可醒來後,身子卻變得更垮了。
接下來的幾日,她越發虛弱,每日能坐在床上說話的時候也一點點變少。可隻要能說,她便總會拉著麗質說一說與裴琰的舊事。
麗質與裴濟看著她虛弱卻格外坦然的樣子,內心終於強迫自己從最初的心酸不舍,慢慢轉為接受。
無法挽留至親的逝去,便隻好珍惜最後的時光。
數日後,遠在揚州的元英終於趕了回來。
見到了疼愛的孫女,李太後心裡最後的一點牽掛也終於得到圓滿。
最後的離開,來得自然而然。
寧靜的傍晚,她躺臥在寬敞的大床上,身邊是緊緊守候的至親之人。
“母親,再同兒子說句話吧。”
似乎聽見三郎的聲音,她費力地抬手摸了摸兒子泛紅的眼,努力牽動嘴角,聲如蚊蚋:“三郎,替我將窗打開吧,你父親要來接我了……”
窗被人推開,冬日的寒意湧入,她卻絲毫沒有察覺,隻注視著屋外漸漸低沉的夕陽。
暮色降臨,一切仿佛又回到多年前的那一日。
年輕英俊的郎君一身婚服,一貫不露聲色的臉龐上是掩不住的喜悅。
他踏著暮色一步步走近,站定在台階下,向她伸出手。
“華兒,我終於等到你了。”
她滿心歡喜,伸出一手,小心翼翼又心滿意足地放進他寬厚的掌心。
“夫君,你終於來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