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這一夜的除夕,林家一家人團坐守歲,少了林碧雲,年後說不定用不了多久,林碧月也會嫁人,到時家中恐怕會更為寂寥。
何氏心中惆悵,卻又打起精神與兒女們說笑,講起當年林保生挑個貨郎走街串巷,日子清苦卻也頗有滋味。又講起四個兒女小時候的趣事來,雖是陳年舊事,卻也難掩一室溫馨。
到得大年初一,一家人帶著糕點上門去向林大娘拜年。
林大娘對何氏獨立門戶,日子竟然也過的風聲水起,不比兒子活著的時候差半分而心中抑鬱,況祖宅用度緊張,連過個年辦年貨也抖抖擻擻不敢鋪排,何氏卻裝傻充愣不肯接濟半分,林大娘如何心中不氣?大過年的便將何氏以及三個孩子訓斥了一頓。
何氏如今對婆母的話也不甚上心,該儘的禮儀儘到便好了。她隻當清風過耳,反怕三個孩子心裡受了委屈,大過年的心裡存了事,哪知道側目一瞧,小閨女正與楠哥兒遞眼色做鬼臉,二姐兒卻盯著她阿嬤瞧,笑微微的一點也不生氣。
這是怎麼回事?
何氏暗暗納罕,從祖宅出來便問林碧月緣由。
林碧月雖紅了臉,卻什麼也不說,反倒是林碧落笑的鬼精鬼精:“二姐姐大約想著,年內定然能嫁出去,便不用再聽阿嬤訓斥了,這才權當看戲了吧?”
果然教她說中了,林碧月神色間卻已經承認了。
林碧落知道二姐姐心中所想,年前心裡的擔憂更是無從說起。好歹這是個人選擇,她做妹妹的除了替她多方打探之外,卻不能強拗著姐姐替她的人生大事做決定。
年初二,林碧雲偕鄔鬆上門來拜年,順帶捎著大燈泡鄔柏一隻。
鄔柏有好些日子沒見過林碧落了,見過年時候,她應景的穿著一身紅襖紅裙,發上插著隻梅花釵,耳墜也是小小梅花式樣的,更映的麵若桃花,眉目如畫,不覺看呆了去,忽覺這些日子不見,她似乎便如枝頭含苞花枝,撲忽間便無聲綻放了……
林碧落的釵環,連同林碧月的,俱是林碧雲出嫁打頭麵的時候,何氏替其餘兩個女兒打的,預備著過年來戴,雖是小物件,但打的卻極為精致。
何氏見過了女兒女婿,心中高興,便留她們用飯。廚房的東西是早幾日便備下的,不少都是熟食,比如肘子燒雞之類,另有直接下鍋便可開吃的如水餃,各式蒸好的點心。
迎兒端了點心上桌的時候,林碧月還曾抱怨:“阿姐這一出嫁,阿娘沒下廚,這蒸點心的事情便落到了我頭上,做了好幾種,但吃著總比不得阿姐做的好吃。”
年前鄔家準備年味,林碧雲在廚間大顯身手,獲得了鄔家上下的一致認可與好評,連穀氏也一直教導鄔媚:“多跟著你阿嫂學一學,到時候嫁出去了阿娘也沒那麼憂心了。”
鄔媚嘴甜,人又和氣,跟前跟後要學,林碧雲將一身本事都用來儘心教小姑子,姑嫂兩個的感情有了質的飛躍,連穀氏瞧見這長媳,眉眼間也帶著笑意。
有時候穀氏也會疑惑,何氏與林保生兩個都算是老實的,大女兒心靈手巧,聽說二姐兒也不輸大姐兒,三姐兒更是伶俐,在這一帶簡直可算是其餘女孩兒們的榜樣,聽說讀書時候就常名列前茅,父喪之後更是撐起一個家,生意做的有聲有色,好些街坊鄰居們去過林家鋪子買蜜餞果子,都覺得她待人和氣,三個女兒三樣人,各個不錯,也不知何氏是怎生教導的。
自林碧雲嫁進了鄔家,也有與她家交好的婦人前來打聽林家小閨女,想著給兒子做門親。彆瞧林家三姐兒沒了爹,但她一個人比之那不中用的兒郎還要有本事。
穀氏這時候便會想到小兒子,大過年的見他聽說阿兄要回嶽家拜年,便雙目放光,她心中一軟,便順嘴一提:“阿鬆,阿柏與楠哥兒是同窗,如今咱們兩家又成了一家人,阿柏也該上門去向你嶽母拜個年。”
鄔柏上門,林碧落倒是眼前一亮。
過了初三,街市上便開始有人家或商鋪往外掛各式燈籠,且做且掛,一直掛到元宵節,過了正月十六才會拆下來。
元宵是個大日子,並非正月十五才熱鬨那麼幾天,而是從初四開始便有人上街看燈,持續到正月十五。
那些書院學堂的少年男女們這時候便相約著上街去逛,沒了先生的約束與功課的羈絆,正是一年中最輕鬆的日子。
林碧落早與林楠商議了要去馬行街莊家探查一番,但總不好光明正大的去,若是讓林楠出麵,萬一這事成了,二姐姐出門子林楠送嫁,讓莊家知曉了,總歸麵上不太好看。所以,要找個生麵孔,將來事發也禍及不到林碧月身上的。
鄔柏可不正好?
林碧落朝林楠使個眼色,姐弟倆多年默契,林楠即刻意會,便在何氏麵前賣乖:“阿娘,我有事兒要與阿柏說,他既拜完了年,不若借我一會子?”
林碧雲嗔他:“淘氣!”
鄔鬆卻擺手:“讓他去吧,本來他跟了來,一則是給嶽母拜年,二則卻是過來尋楠哥兒頑的。”
見得了大人允準,林楠便拉了鄔柏從席上下來,林碧落坐了一會子,假裝喝多了茶水,向姐姐姐夫告罪,也從席上下來,直奔林楠的屋子。
鄔柏正在林楠房裡轉磨,想著必得尋個借口把三姐兒也叫過來,要說些什麼他沒想好,隻是想著好生見一見麵,瞧見了她,心裡便舒服。
還沒想出主意來,林碧落便推門而入了。
她進來之後,探頭朝院子裡一瞧,不見有人,這才輕掩了門,向鄔柏道:“阿柏,大過年的,有件事兒想求你。”
鄔柏正是年少熱血之時,不獨是自己心儀的女子,便是旁人有事求助,也是熱心熱腸,當下也不問什麼事兒,便將才發育的有幾分男兒氣概的胸膛恨不得拍的山響:“三姐兒有什麼事隻管提,我定然替你辦到。”
林碧落一笑,卻是向林楠道:“阿弟,我想著去馬行街,光你我兩個還是不行,萬一將來……不若讓阿柏同去,他是個臉生的,隻要不與莊……打照麵,他總歸不知道是咱們來探的?”
林楠一想,是這個理兒,便將馬行街莊家要求聘他家二姐姐,但她們姐弟倆不放心,意欲去馬行街探個究竟,想煩鄔柏同行,也好壯個膽兒一事講明。
“反正這幾日大家都會上街看燈,你可以跟鄔伯母說約了楠哥兒一起去看燈?”
林碧落連借口都替鄔柏想好了。
“那你不去嗎?”
這才是鄔柏關心的重點。
“阿姐當然要一起去,她比你我心細,有什麼好不好的,先替二姐姐過過眼。”
鄔柏心中暗道:三姐兒膽子好大,聽過相看的,但還沒聽過阿妹替阿姐相看的。不過三姐兒如今在他心裡,無有不好,便是這種出格的事兒,在他想來,都是閃光點。
但林碧落可不這麼想,她本來心理年紀便比鄔柏林楠年長,也知有些事情雖然私下裡幫得,但不能宣之於人前,便再三叮囑鄔柏:“此事萬不可教鄔伯母知道了,免得她老人家多想。”
鄔柏便跟個傻小子一點猛點頭:“我曉得,我曉得。”總歸他也希望林碧落在穀氏麵前的形象一直保持著美好。
三個人說定,便各自散了。
初三頭上,鄔柏跟著父兄到各家親友處拜年,下半晌又與林楠去了包先生家,好不容易捱到初四,他便死活不肯再出門,隻道晚上約了楠哥兒一起去看燈,包先生布置了功課,節後要以看燈做詩,他如今詩意不暢,要日日出門去找靈感。
穀氏被他這小兒行徑給鬨的頭疼,隻好由他去了。又瞧鄔柏喜不自禁的模樣,暗暗生疑,回頭詐他一句:“你彆是跟三姐兒去看燈吧?”
鄔柏一張臉不禁漲的通紅,被老娘道破心事,梗著脖子強辯:“是楠哥兒,三姐兒隻是捎帶,捎帶!”
他這副模樣,穀氏心知肚明,又想若是兩小兒心中有情誼,將來萬一成了,日子過的和和美美,倒比什麼都強。隻是到時候街坊鄰居談起來,林家兩個閨女都歸了鄔家,想來也會覺得鄔家男兒堪為良配。
大人心中另有一番計較,可憐鄔柏還沒想到那麼深遠,隻圖眼前歡快。到了傍晚,便打扮的精精神神,飯也沒好生吃幾口,隻讓林碧雲與穀氏小聲嘀咕:“阿娘,阿柏今兒這是怎麼了?我瞧著飯也沒吃幾口,鬨什麼呢?”
“彆理他!還不是約了楠哥兒去看燈,這會屁股上都長了刺了,哪裡還坐得住?隻怕恨不得立刻天黑了。”
林碧雲掩唇一笑,遂不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