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十二郎尚有逃跑的機會,林碧落卻隻能漲紅了臉狼狽站著,在楚君鉞灼灼目光裡,重整旗鼓,伺機反擊。
“楚少將軍領兵打仗,聽說立下許多功績,此事上京城中老少皆知,我也早有耳聞,隻是從來沒有想到過,有一日還能讓楚少將軍親自出馬,替我奔波籌謀,我真是感激不儘!”她矮身行禮,神色恭敬,麵上暈紅也漸褪卻,方才無措的模樣仿佛是楚君鉞眼花,瞬間錯覺。
她這般鄭重道謝,倒讓楚君鉞一怔。
“我小的時候,家裡的什麼事情都有阿娘安排,要穿的裙子要吃的飯,甚至四五歲便要學做女紅,阿娘一片好心,要將我教養成這上京城中尋常人家裡的好女孩子。事事妥貼,處處周全,皆是費儘了心力為我籌謀,我很感激阿娘慈心,可是她為我安排的,我偏偏不喜歡!”
楚君鉞神情裡倒有了兩分傻氣。
她說這話又是何意?
“少將軍大約是知道我家事的,十二郎在我家這麼久,不清楚也不太可能。人人都憐我父喪之後,小小年紀要為了生計忙碌,可是我偏偏喜歡自己用雙手掙來的銀子,喜歡自己竭儘了全力維護家人,改善她們的生活,保護她們不用為生計發愁,每日數著銀子進帳,考慮著可以為家裡添點什麼東西,這種日子忙碌又充實,我很喜歡很喜歡。”
楚君鉞似乎隱隱有幾分明白了。
“再好的安排,都是少將軍的意圖。再周全妥貼的生活,都是阿娘強加到我頭上的,都不是我喜歡的。我喜歡的,不是彆人強加到我頭上的,或者替我安排的生活或者彆的什麼,我喜歡的隻是自己憑雙手與腦子親自做出的決斷,努力得到的結果,那一霎那的成就感!”她說這話的時候,整個人都透露著張揚與自信,與他看識所見的女子儘皆不同,似乎如玉肌膚之上都暈著光輝,楚君鉞都有幾分看呆了。
從前隻覺她清豔如畫,如今清豔到了極致,便覺由衷喜愛,喜愛到讓他忽然之間不知如何來待她,讓人心底裡不由生出幾分敬意來。
初見她時,隻覺她行事為人頗合心意,此後數番相處,漸品出與眾不同來,恰是婚事不得己意之時,無論家中阿娘提出的人選有多合她的心意,終歸不合自己的心意。
思來想去,隻覺比起京中貴女或者一乾表妹們來,唯有這商戶家的小娘子頗有四五分合意,再接觸便有了六七分合意,到了最後隻覺勢在必得,那兩三分未知的,將來隻要相處的愉快了,想來她也會讓自己合意的。
他這才費儘心機的往她身邊安排臥底,又從旁伺機觀察,卻不知不覺間越來越想靠近,靠的再近了,更想知道她心中所想,哪怕窺得蛛絲螞跡,也能高興半日。
直到從十二郎口裡聽到她對自己的評價,起初當然是氣憤不已,可是氣憤過後,細思卻不由氣樂了。
——他還從來沒遇上過刻薄他還能將他刻薄笑了的女子。
又或者,他從來不曾費儘心力試圖了解過一名女子心中所思所想。
家中阿娘提起未來的兒媳婦來,標準便是容貌品性皆端,相夫教子。這大約是上京城中貴族圈子裡擇媳最基本的標準了。其餘的選擇,不過是在一群門當戶對妝容精致的貴族少女之中圈出合適的人選,然後再細細斟酌,娶進家門來,漸漸熟悉了五官眉目,卻也未必熟悉心中所想。
“我……我從來也沒想過此事……”完全沒想過自己不經過她的同意,而暗中安排一切,是否有錯。
楚君鉞生平初次說話結巴了。
若說從前還有勢在必得的心,隻覺一切儘在掌中,必有美滿之日,如今他心中卻多了幾分忐忑,頗有幾分不能確定的患得患失。
這樣的女子,真能甘心為他折服?
楚君鉞遲疑了。
大約在世人眼中,家中難事被人伸手攬了過去,悄無聲息全部解決了,無論是哪個女子,便隻有歡喜的份兒,而不是能夠清醒理智到如斯地步。
清醒理智到近似涼薄。
哪怕是這涼薄,竟然也讓他覺得憐惜……
她想要說的,他全都懂得。
他被強製送到東南沿邊軍營的時候,很不喜歡。後來那麼辛苦的習武練功,也不見得喜歡。甚至包括楚夫人數次強迫他娶的好些高門貴女,她們溫柔賢淑,美麗聰慧,都是極好極好的女子,偏偏他不喜歡!
秦鈺羨慕他軍功傲人的時候,他也曾在暗中羨慕過秦鈺過的閒散日子。
假如能夠重新來過,他也想按自己的想法生活,哪怕做個苦不堪言的書生,每日裡在書院苦讀——誰能理解他作為武夫內心的遺憾?!
秦鈺帶著一幫幼時玩伴在酒桌上嘲笑他文化水平偏低,除了兵書便是兵書,連個香豔點的詩句都寫不出來的時候,他隻能用眼神射殺這幫從小在書院裡苦練情詩,找機會給女同窗塞情詩的混帳們!
風花雪月的人生,他也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