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林碧落這一病,折騰的人仰馬翻,還是虞傳雄前來看她的時候說起:“……你義母最近有喜,日日憂心你,來回的跑,等過兩日越大夫若說能挪動,便挪回郡主府去好生養著,也省得她來回跑了。”
虞世蘭與林碧落都呆了一下,還當自己聽岔了。
“阿爹,你方才說什麼?”虞世蘭雖然回了府裡,卻也隻是去拿了些換洗的衣服之類,便又回來了,府裡的事情還真沒有過問過。
虞傳雄特彆開心:“你阿娘有喜了,就要給你添個小弟弟了。”
虞世蘭歡呼一聲,連林碧落也為義成郡主高興,忙跟虞傳雄道:“義父,還請轉告義母,這幾日萬不敢再讓她來了。她若再來我便要擔心死了!待我好些了,能挪動就回去瞧她。我這裡還有阿姐照應著呢,還請她彆擔憂。”
義成郡主這個年紀,怎麼說也算得上高齡產婦,她又多年不孕,自要小心照應。
虞傳雄探望過了林碧落,回去便將她的話轉告,又笑道:“那孩子還說了,若是你還往她那裡跑,便讓我找人將起看起來,萬不能讓你再出府門。她若看見你去了,必定親自送你回來休養!”
義成郡主聽得這話,又知她確實沒有性命之憂,再加她這幾日勞心勞力,又出門的頻繁了些,隻覺小腹微微酸疼,還特特請了太醫過來開了保胎的藥,隻不過瞞著林碧落,怕她知道心懷愧疚而已,索性在府裡安心養胎。
秦鈺的彆院裡,待得虞傳雄走後,虞世蘭與林碧落暢想了一番將來義成郡主生下來的小寶貝的模樣性彆,又到生下來兩人這做人阿姐的該如何照顧小寶貝,說到可愛處,二人禁不住大樂,笑的厲害了林碧落便喚頭痛惡心,直慌的虞世蘭要去請越大夫過來,被林碧落攔了下來。
她總有些疑心自己得了腦震蕩,時不時便要頭痛惡心,半夜耳際雷鳴,精神不免懨懨,若非義成郡主這一喜訊,她大部分時間都在床上靜臥昏睡。
忽想起腦震蕩也會有近事遺忘的症狀,待得楚君鉞再來,她索性裝傻。
對方叫她阿落,她便一本正經道:“先生高義!學生心中感激不儘。學生似乎隱約記得,先生以前好像也救過學生。從今之後,學生必定奉先生如父!”她皺一皺眉頭,揉著腦袋哀歎:“最近也不知怎麼回事,好像總有些事情記不得了。阿姐昨兒還說我變傻了,變的愛忘事兒了呢!”
先生可算長輩,便是叫她一聲阿落,也沒什麼大妨礙。
楚君鉞:“……”
越大夫早先便說過,她若出現頭痛惡心欲嘔的症狀,也許會有可能出現忘事兒的情況,讓看護的人彆慌,待她慢慢休養一段時間,便會好轉起來。況現在她房裡還留著丫環一天十二個時辰的密切注意,哪怕她睡著,旁邊也必有人守著,但有情況不對,便要迅速派人去告訴他。
待他鬱悶的出去之後,林碧落將腦袋整個的蒙進被子裡,偷偷得意的笑。
裝失憶這橋段雖然比較狗血,但是有用就好!
此後楚君鉞再來,她待他便越發的恭敬起來,先生長先生短,真正對待救命恩人的態度,雖恭敬卻距離十足的遠。
楚君鉞不死心,特意向越大夫提起,她似乎有些忘事兒,這種情況會不會持續壞下去,又……忘記的事情待好了還能不能想起來?
越大夫早知楚君鉞之名,原本也不知道林碧落的身份,隻是這些日子義成郡主與楚夫人皆來過了,他不想知道也知道了。
“這也說不準。有的人遺忘的近事過段時間便能想起來,有的人可能會一直想不起來。不過都是要緊,隻要沒摔壞,休養一段時間,以後不再忘事便好了。”
楚君鉞:“……”
這種將不重要的事情記著,偏偏忘記了最重要的事情,真是令人非常的鬱悶啊!
不但在楚君鉞麵前,便是在虞世蘭與秦鈺麵前,林碧落也將“許多事忘記了”,旁人提起來,她隻是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表示懷疑:是嗎?真的嗎?怎麼可能!
反正她自己沒有親眼所見,打死不信!
虞世蘭&秦鈺:“……”你都昏迷了,還怎麼親眼所見?!
楚君鉞不死心,試圖提起“自己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毀她清白”,想自請負責。這話倒也沒差,當時在西山獵苑之時,事出突然情況緊急,又沒有隨行大夫,連最不靠譜的閻文都跑去打獵了,且不知道在山上哪片林子裡,也唯有依靠在軍中懂一點跌打損傷的楚君鉞來緊急處理了。
林碧落聽得他要負責,驚恐的拿自己的右手護住了左臂,“我……我不要把胳膊切下來!打死不要!先生你也算是有識之士,怎的能起這種念頭?”
“我隻是想娶你回家!”楚君鉞哭笑不得!
烈女傳那是前朝的東西,被不是夫郎以外的男子看到了胳膊腿什麼的,女子為示貞潔,便揮刀斷臂,血流而亡。
本朝原本便是馬背上的民族,民風開放,開國之初男女大防並不嚴重,經過數代帝王以及衛道士的乾預教化,才有了今日的貴族行事準則。
林碧落的眼神裡充滿了控訴:“先生明知學生已經訂了親,卻想毀人姻緣?!先生你真不厚道!”似乎是見楚君鉞麵色不太好,便又好心安慰他:“阿柏與我一同長大,他不會想這樣歹毒的念頭的。況先生是為了救我,事也緊急,他若不能體諒,我便不嫁他了!”
楚君鉞一顆心吊了起來,七上八下,隻盼著那鄔家二郎計較這些事情,婚事受阻。
可惜不遂他願,沒過兩日,何氏便帶了鄔柏過來了。
何氏左思右想,林碧落出了這麼大的事情,要不要讓鄔柏知道便成了她心頭的難題。恰鄔柏自那日在道上沒瞧到林碧落,好些日子心中失落,回想下重陽節回去想要見她,也沒見著,這都數月未見,便跟失了魂似的,抽空便往林家跑,隻盼著能碰上前來盤帳的林碧落。
林碧落失蹤那日,何氏派了家中仆從去尋,他恰巧過來,見半閒堂也關著,院門也鎖著,連半個人影也沒有,心下奇怪,晚上回去便悄悄兒去問林碧雲。
林碧雲如今已近臨盆,已有數月不曾回娘家。何氏倒是來看過她,林碧落拜了義成郡主做義母之事,她與鄔家通是知道的。穀氏原本還想著,兩家門當戶對,可如今林碧落背後有了義成郡主,況本人又入了東林書院讀書,多少還是有些不安,總怕這婚事出現什麼變故。
況且三姐兒本來便聰慧,若是再由義成郡主教養,將來隻強不弱……她瞧瞧自家一門心思隻想著娶媳婦兒的傻小子,內心不無憂慮。
隻是這些事情,哪裡好跟鄔柏開口。
何氏不提,她便隻當婚約照舊。無論林碧落攀了多高的枝,可是這門親事是當娘的訂的,也沒反悔的餘地。
林碧雲也不知林家出了何事,又關照鄔柏這幾日有空便去娘家瞧上一瞧。
林碧落的身世她早知道,當初心中是翻來覆去的想過,如今被義成郡主接走,也隻是回到了她出身的圈子而已。可是這些事情鄔家不知道,又不能聲張,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林家與鄔家結這門親事,欺瞞了林碧落的出身,實則是有幾分不厚道的。
——萬一將來事發了該如何收場?
林碧雲一度想過要不要與夫家坦白此事,但是左思右想,終究作罷,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瞧著鄔柏待三姐兒終究不錯,小小少年的心事在鄔家是人儘皆知的事實。便是鄔捕頭見兒子越來越上進,也樂得偶爾在飯桌上提起:“待三姐兒及笄了,阿柏成了親,這傻小子想來便能長大罷?”
彼時一家人隻是瞅著鄔柏笑,鄔柏漲紅了一張臉,偏要板起臉來當大人:“我現在就長大了!”
鄔柏自那日半閒堂關了門,之後幾日心中記掛著此事,過得五六日實在放心不下,索性向武館的師傅請了假,特意跑到林家來尋何氏。
他見何氏滿臉愁緒,便直接問起,不知道是楠哥兒還是三姐兒有事了?
其實問之前他已經想到了,若是楠哥兒有事,此刻大約在家吧。唯有三姐兒出了什麼事,許是被郡主府接回去了。
何氏被他追著問了兩三次,本來便心中動搖,最近索性一五一十的告訴鄔柏了。
什麼被書院的先生所救,如今在彆院養傷,便先生如何施救亦跟他講了,又提起鄔柏若是覺得三姐兒沒了清白,這門親事就此作罷也行。
何氏說是彆院,倒也沒提那彆院是誰家的彆院。
鄔柏還當那是義成郡主的彆院,也未再追問,隻催著何氏帶他去瞧三姐兒。
何氏帶著鄔柏去秦鈺彆院的時候,楚君鉞恰從書院回來。
冬狩出了事,本來已經到了尾聲,東林書院的先生學子們過了正午,清點完了戰利品,便收拾收拾回京了。書院又派了董明珠到郡主府探病,卻聽得林碧落在彆院養傷,傷勢甚重,如今還隻能臥床靜養,不適宜見客,隻能回去稟報山長。
這頭楚君鉞軍營彆院兩頭跑,過了幾日才想起要去書院跟山長說一聲,冬狩不告而彆,雖然是救人,可回來這些日子還不曾去見一見山長,到底有失禮貌。
他從書院回來,便見彆院門口停著一輛馬車,那車夫是陌生人,瞧著馬車上的簾子以及車夫的打扮,便是城中臨時雇傭的。心中想著大約是何氏來了,也不以為意,大步往裡走。
來往於彆院探病的這些人中,也唯有何氏每日來往是坐了雇傭來的馬車,楚君鉞都習慣了。
待進了院子,十二郎小跑著迎了上來,一臉“敵情緊張”的戒備模樣,將他扯到一邊去打小報告。
“三娘子那個……那個來了……”
楚君鉞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哪個來了?”倒將十二郎嚇成了這般模樣。
十二郎一跺腳,“就是……跟三娘子訂過親的鄔家小子來了!”譴責的目光瞧著楚君鉞:少將軍你煮的半熟的鴨子都要飛了居然還這樣淡定!
不用十二郎再說什麼,楚君鉞已經大步往裡走去,待到得他的院子裡,便立在了窗前,聽房裡人說話。‘
這會兒天剛青濛,房裡已掌了燈,隻聽得房裡一個陌生的少年聲音響起:“……三姐兒你可嚇死我了!嶽母提起的時候我心都快跳出來了!虧得你們那位先生救了你,我必定要謝謝他!”
林碧落隻知傻笑。
這會兒是真正的傻笑了。
她隻知道鄔柏是個懂禮貌的好孩子,但是……但是這懂禮貌的好孩子喊了她阿娘多少年何嬸子,卻忽爾改口叫嶽母……原諒她還沒有心理準備!
何氏倒是聽得習慣了。
訂完親之後,鄔柏便改了口,說起來林碧落已經算是他的人了,隻是尚差了拜堂成親這道關卡而已。隻是林碧落多時不在家,並未遇上過這種場麵,是以不知道鄔柏當初改口改的有多歡快。
至於救林碧落的先生,何氏並沒有告訴鄔柏是楚君鉞,隻道是書院裡教射禦課的先生。況且她隻當這二人毫無交集,便是說了鄔柏也未必知道,卻哪裡料得到鄔柏與楚君鉞竟有兩麵之緣。
一麵是他們三個人追著莊秀才出門,在酒樓碰上了楚君鉞,還借用了他的包間;另外一次卻是在元宵燈會上,虞世蘭故意挑釁,恰碰上了楚君鉞替他們解了圍。
楚君鉞定腳聽了一會兒,微微一笑,便掀了簾子大步而入,繞過了屏風便道:“今日我聽著倒好些了,都有力氣說話了!”這幾日他每常過來,林碧落要麼裝傻要麼裝累,有時候他都疑心她這是在裝傻避他。
隻是苦無證據,唯有再伺良機而行了。
這會兒他站在窗外略聽了一會子,心中的疑惑更甚。
沒道理她碰見了他便傻了,忘事兒忘的一塌糊塗,偏等鄔家少年來了便清透精明,全無糊塗的樣子。
——她分明是不小心袒露心事,心中害羞這才在他麵前裝傻!
林碧落一見楚君鉞進來,麵色頓變,心中暗悔:壞了壞了!她光顧著高興了,卻忘了這幾日裝傻,這會兒又太過正常了……
隔了這麼久再見到鄔柏,除了聽到他呼那聲“嶽母”讓她覺得驚悚之外,更多的卻是重逢的喜悅。
鄔柏想事兒簡單,也許是林碧落想事情過於複雜了,碰上頭腦簡單的同齡人,交談起來隻覺輕鬆無比,與跟她“隔著好幾個代溝”的楚君鉞比起來,她還是更喜歡與鄔柏輕鬆聊天。
相比林碧落的喜悅,鄔柏可說是笑意滿懷。
他正與林碧落說的高興,還提起那日站在人群外使勁跳起來瞧她,可是愣是不知道她坐在哪輛馬車上,白等所有馬車全過去了,還是沒看上她一眼。
正說的高興,猛然間見到這房裡闖進來一個年青男子,事先連個敲門聲也無,就好像回自己的房間,不但如此,那口氣卻又如此熟稔,再細一瞧,心中頓時一驚。
——這個人他恰巧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