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容國公府辦喜事,眾臣攜眷齊來到賀,今上亦有重賜。
前院裡,容紹忙著招待同僚,又有裘韋洛三家人幫忙,反是與他政見不合的連襟虞傳雄在旁袖手,隻負責與同僚談笑風聲。
容家風光回歸,義成郡主雖高興於姐妹團聚,但是夫婦二人對容紹皆不甚喜,兩家由始親近不起來。
虞傳雄極為不喜容紹在政治立場上太過堅定,不知變通,當年便令得他很惱火。雖然至如今容紹得了今上重用,那也隻能算是他運氣好,先帝無子,否則容家這輩子都翻不了身,並非是容紹本人眼光有多長遠或者政治手腕有多高超。
義成郡主不喜容紹的臭硬脾氣,還深恨他讓義安公主受苦多年,哪怕在後院遇上,大姨子與姐夫也隻限於禮貌寒暄,餘者無話。倒與容紹上朝之前遇上虞傳雄有異曲同工之妙。
兩位連襟在宮中相見,多是以官方稱呼打招呼的。
“虞大人早。”
“容國公早。”
然後二人麵帶微笑擦肩而過,去尋相熟的同僚。
虞傳雄風光十幾年,按照他本人在官場上鑽營的手腕,此次原本便是個大好機會,趁機在連襟家中辦喜事之際,出人出力,最後把臂言歡,順利打入今上嫡係陣營。
可惜,要他承認自己鑽營多年,最後卻不如容紹風光顯赫,首先心理上便難以承認,其次也拉不下臉來。
他屬於先帝嫡係,容紹屬今上嫡係,從四合村心腹嫡係回來之後,今上便一點點改變朝廷格局,先帝嫡係心腹已經有好幾個落馬,空出來的位子被今上的心腹嫡係頂上來。
哪怕以連襟同僚的身份來參加喜宴,眾人還是能瞧得出虞容兩家的關係並不甚好。
九歲的容謙帶著林楠一起招呼一幫少年郎。
林楠在應天府書院收到公主府的貼子,內容是容妍親書,邀請他前來參加喜宴。送貼子的仆勇載他回京,半道上他回了趟家,想著容妍成親,想來阿娘不能親至,恐心中傷懷。到家之後,包氏卻說何氏已經被公主府的人接走了,林楠唯有坐著馬車前往公主府。
他是前一天就來的,被周嬤嬤安排在了客房住下。晚飯之後,才由容謙引著前往後院去拜見義安公主。
容謙如今也算是個半大小子,經曆過逃亡以及後來的北狄求生存,再不是當初膽小靦腆的兒郎。他一路走一路打量林楠,見他除了皮膚黑了點之外,舉止倒是溫文有禮。快到公主院裡之時,遠遠容妍便迎了過來,笑的極為開心,“阿弟一路可累了?吃過飯了吧?”已到十月,早晚天氣已經有點涼,她摸摸林楠胳膊,回身吩咐丫環:“紅纓,去尋件厚點的大氅給阿楠。”
“阿姐,我不冷。”
姐弟二人站在那裡相視而笑,眸中皆是感慨萬千。見得對方都長高了,隻不過容妍的高度有限,比林楠要低上許多。她甚至還踮起腳尖摸了下林楠的腦袋頂,“阿弟吃什麼好吃的了?怎的長這麼高?”又握了他的手:“快進去吧,阿娘跟阿姐們都到了。”
容謙在一旁翻白眼,上前去將兩隻手分開,麵無表情的提醒她:“阿姐,男女授受不親,更何況林家大郎是外男。”他如今很有些小大人的模樣兒了,又是國公府長男,將來是要襲爵的,已被義安郡主與容紹耳提麵命多次,又丟到了東林書院去讀書,年紀不大,心思卻已經在回來的這幾個月裡驟然間長大了,很能察顏觀色一陣子了。
容妍與林楠多年未見,又是自小拉手長大,還真沒考慮過這些,被容謙一提醒,周圍還有許多丫環婆子跟著,況國公府如今客來客往,這動作委實欠妥。二人頓時便有了幾分尷尬,初見之時的那份濃烈的喜悅也淡了許多。
進得院裡,便有丫環迎了出來打簾子,“公主請林郎君進裡麵說話,郎君的娘親與兩位阿姐也在裡麵呢。”
容家姐弟倆引了林楠進去,義安公主在上座,何氏與林碧雲林碧月皆陪坐在下首。他進去向義安公主磕了頭,見得旁邊何氏笑的很是欣悅,長姐算是穩重些的人,初次來到國公府,很是拘謹,反是次姐林碧月滿臉難掩的喜色。
國公府派去的車駕去接她的時候,莊母頗有幾分不信,待聽得原來慧福郡主便是當初的林三姐兒,對林碧月說話的口氣都不知不覺間軟和了幾分,還忙忙招呼莊秀才:“還不陪你媳婦兒去?她一個婦道人家,哪裡知道國公府門朝哪邊開?”
莊秀才亦是麵露喜色,林碧月想到能帶著莊秀才去國公府,至少這男人不敢再小瞧了她。可惜到得馬車前麵,候著的婆子笑的很是客氣:“我家公主下令,隻請林二姐兒去赴宴,也算是全了她們一場姐妹情份,餘者便不必去了。”
莊秀才悻悻:“我還是郡主的姐夫呢。”
林碧月還待替莊秀才爭取一二,未料同來的婢子掩口而笑:“這位郎君,不是我說你,我家郡主的姐夫那是秦府的二郎君,旁的……可惜府上不姓秦。”
莊秀才極愛麵子,聞言頓時紅著臉訕訕立在了一旁。
他倒是真想攀上榮國公府這門親事,可惜對方門第太高,全然無意,一時不得其門而入。
林碧月長久以來曲意奉承他,初初成婚之時仰慕他身上那股書生氣,可是時日久了未嘗不在歎息,到底是兩條道上的人,她與莊秀才三句話說不到一起,想要討他歡心,唯有不斷的從娘家打秋風搬東西回來討他歡心。如今乍然被莊秀才以尷尬豔羨的神色瞧著,又有婢子下了馬車來扶她:“林二娘子,慢著點兒。”心中頓時湧起一陣難言的快意來,倒也不覺得莊秀才被拒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此事是義安公主一手安排。
婚禮前幾日寫請貼,義安公主問起容妍,想要請些什麼人來參加喜宴,她便提出,如果方便的話,想請林家一家前來。請林家一家前來,義安公主不反對,隻是除了林家人,餘者她卻不認為餘者皆可來往。
譬如莊家與鄔家,雖是林家姻親,卻與國公府無乾。
義安公主見林楠舉止有儀,也知他與容妍自小是當雙胞胎養大的,聽得容妍提起過林楠,言談之中對這位阿弟極為疼愛,便與他多說了幾句,又送了塊玉佩做見麵禮,便命容謙引著他去書房拜見國公爺。
容紹近日不但有許多公事要忙,家中喜事又要他開口拍板,恨不得一個人劈成了兩半兒來使,見了林楠也隻略問了幾句,又送了一套禦賜的文房四寶,叮囑容謙:“多照看著你阿姐的奶弟。”
林楠心中一黯,隻覺姐弟之間已經隔著無數的阻礙,可是他到底不是小時候那不管不顧隻跟著阿姐的小兒郎了。他在書院讀書數年,同窗之間也會有身份家世之上的攀比,雖比不得東林書院全是宗親高官後裔,到底也有六七品官家子弟,家境好的商家子弟,深深明白這社會並非是靠情義維係的,一定程度上是看門庭的。
他多年對薑家深恨,可是哪怕如今林家有些錢財,卻無權無勢,想要撼動薑家及其姻親,談何容易?
薑家的姻親沈家可還是皇商呢。
何氏一早便說過,她乃康王府舊仆,後來得了義安公主的恩惠才被放出府的,後來撫養慧福郡主,不過是因緣際會,還報當年郡主脫籍之恩。況當年林家也收過義安郡主許多金銀財物,不然就憑林保生挑著貨郎擔子在外賣蜜餞果子,如今全家還不知道在哪裡賃著小房子住呢,哪得封丘門的宅子鋪麵來住?
因此,如今義安公主與容國公回來了,還肯認了她做慧福郡主的乳母,她已知足。憑國公府的門第,便是慧福郡主的乳母,往後林楠的前途也是大為光明,改換門庭指日可待。
林楠與容謙從書房退出來,一路攀談。
“阿姐她……國公爺可喜歡郡主?”這稱呼如今卻有些不妥了。
容謙心中很是不愉,雖然他家阿姐膽大包天性格古怪,但便是連他也不得不承認阿姐聰慧又能乾,學語言賊快,跟北狄那幫蠻子打交道十分熟練,早兩年就跟阿木爾稱兄道弟了。最重要的是,阿姐是他的,不是眼前這小子的!
——容秀出生之後,漸漸從小肉團子長開來,無數次被容妍逗哭又逗笑,容謙在旁默默圍觀,終於得出了個結論:原來阿姐喜歡誰,便喜歡把誰逗哭啊。
想當年阿姐初回四合,他可沒少流眼淚。
“國公爺……那可是我阿姐親爹!”他默默的生出一股類似於惆悵的情緒來:“阿姐當年回家,阿爹阿娘不知道多開心!”連他也十分的開心。
“可惜阿姐很快就要出嫁了。”他仰頭去瞧林楠:“林大郎,你小的時候,阿姐待你可好?”
林楠見他小孩兒模樣,卻露出了大人惆悵式的表情,一時心中也覺頗為惆悵:“郡主自小到大,待我都是極好的。”
容謙心中略有妒意,卻還是不死心:“那她欺負你嗎?逗你哭嗎?”
林楠露出茫然的神情:“她……她待人十分好,又怎麼會欺負我逗我哭呢?”
容謙長出了一口氣,心道:原來還是有區彆的,這麼說阿姐最喜歡的還是我跟阿秀!
小孩子獨占欲強,他又認定了容妍這一奇特的愛好,喜歡那個小孩兒便一定要將他弄哭,前些日子虞家小郎來,也被容妍給弄哭了,雖說主犯是容妍,但從犯卻是容謙。然後……容謙奇異的從中尋到了樂趣,這兩日虞小郎跟著義成郡主過來幫忙,他都是一本正經以帶著虞小郎玩的名義,好幾次將他嚇哭,然後再做出好阿兄的範兒來,將他哄乖了。
兩個人雖然年紀相差極大,可是此刻都是惆悵滿腹,難得一同的對楚三郎此人充滿了怨氣,竟然奇異的生出了幾分親近之意。
第二日在席間容謙帶著林楠一處,又將他引見給東林書院的同窗,以及前來的官家子弟。這些人起先還當林楠是哪家官員的子弟,待打聽得清楚,他是商戶人家子弟,便是撫養慧福郡主那家人家的小郎君,便都不大搭理他了。
還有個小郎君悄悄兒扯了容謙過去耳語:“阿謙,你家也真是的,辦喜事怎的請了商戶人家來?就算是良籍,到底尊卑有彆的!”在座的都是正經官家嫡出的小郎君,這才能得容謙招待,其餘庶出的小郎君們還不得勞動容謙來招呼。
容謙頗為無奈:“我阿姐一再叮囑要我好生照顧好他,我阿爹也叮囑過的。”
那小郎君聽得是容國公吩咐下來的,雖然仍是回到座上去了,到底還是離林楠遠遠的,此後都不曾與林楠多說一句話。哪怕有容謙活躍氣氛,作用也不大。
前院裡,林楠的遭遇與後院裡何氏以及林家姐妹們的遭遇全然相同。
今日前來的,除了許多誥命夫人之外,還有皇室宗親,如大長公主蕭淑。
她與蕭怡關係不錯,此次國公府成親,她便早早來了,還笑道:“我本來還想著,家中大郎隻比慧福小著一歲,倒可以上門來求親,哪知道楚家倒是手快,這麼快就定下來了。”
蕭淑家的大郎原本到了定親的年紀,可惜先帝蕭慎駕崩,來不及定親,又要守孝,一來二去便給耽擱了,出了孝之後一時又沒有合適的,這幾年京中權貴圈子裡兒郎們成親的年紀普遍大了許多,也許是楚君鉞以及秦二郎這幫人引領的晚婚潮流,後來這圈子裡倒出了不少效仿的少年郎們,爭相與家中長輩鬥智鬥勇的拒婚。
大長公主家的大郎就是其中一位。
“這件事兒是一早就定下的,當年我家妍姐兒可還是楚三郎送到邊陲去的呢。你家大郎將來是必有良媛來匹配的!”義安公主笑道。
蕭淑以及一幫誥命夫人們提出要去瞧一眼新娘子,義安公主便引著她們往容妍的閨房去了,沿途到處搭著喜幔,紅通通一片。到得容妍閨房門口,周大娘便迎了出來行禮,又引眾人進去了:“新娘子正在上妝呢。”
身為新娘子,昨晚被義安公主給私下上了一堂x學課,隻不過講的人語焉不詳,聽的人漫不經心,便將這一節糊弄過去了。最後義安公主奉送婚前必備X宮冊子一套,包裹的嚴嚴實實,塞給容妍,遂落荒而逃。
閨女的淡定與她的不淡定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容妍趁著丫環們都不在的功夫,偷偷欣賞了一下X宮冊子,一麵感歎這冊子畫的精美,不但人物纖豪畢露十分之寫實,一麵感歎畫畫者詩詞功夫也不錯,每幅圖上麵總配有豔詩一首。
——這卻是得費些腦細胞,非得書畫雙絕了。
這應該是X宮冊子精裝典藏版了。
待聽得房門外丫環們的腳步聲傳來,她即刻便將冊子按原樣包好,斜倚在榻上捧著本書看。
紅纓進來之後,將她手裡的書抽走:“郡主,明兒就要成親了,還下什麼苦功讀書,理當養養精神,可有一天好累呢。”
容妍才看過了X宮冊子,腦子不知不覺間便歪到了旁處去,“是該養養精神了。”明晚估計……比較慘烈。
她打量紅纓神色,沒從後者麵上瞧出羞赧來,便後知後覺的想到,許是她自己想多了呢。又囑咐紅纓:“阿娘說那個包袱要壓到嫁妝箱子底下,你收好吧。”
紅纓便依言收了起來,服侍她洗漱睡下不提。
到了五更天,容妍迷迷糊糊的,便被紅纓跟周嬤嬤從床上合力拉了起來,要沐浴洗漱。她一夜翻來覆去沒怎麼睡好,才迷了一小會兒就被扒拉起來,神誌都不清醒,隻覺此刻把她從床上拉起來無異於上大刑,便閉著眼睛由得她們動作,最後在放著花瓣的浴桶裡泡了半個時辰,人才清醒了過來。
有丫環洗頭洗腳,將她全身搓洗乾淨。本來她也算是五講四美三熱愛的好少女,平日尤其講究衛生,可是被丫環們這般細心的搓洗,容妍都懷疑平日自己是不是太臟了,這會兒都要被搓下一層皮來。待到被按在凳子上絞麵,差點嗷的一聲慘叫出來。
之前她還覺得起床是酷刑,現在看來絞麵才是酷刑。
負責絞麵的那位貴婦人她並不認識,隻是手上功夫頗辣,瞧著手輕,幾起幾落,但到了容妍麵上,便是辣辣的疼。
待她絞完了麵,周嬤嬤引了那位夫人出去吃茶,何氏帶著林碧雲林碧月進來了,容妍才拉著何氏的手小聲訴苦:“阿娘,真是疼死我了,這會兒都還疼著呢。”
旁邊丫環婆子齊齊側目,周嬤嬤折返,恰聽到此話,忙咳一聲:“郡主,稱呼錯了。”從今日開始,她不但是慧福郡主,容國公與義安公主的嫡長女,還是楚將軍府的少夫人,許多地方不能不注意。
何氏與容妍皆有幾分尷尬,還是何氏先開的口:“郡主這是叫混了,以後可不興將奶娘叫阿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