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0 章(1 / 2)

高大老頭一聽幾個女生的話就不樂意了:“要不是看在你們都是京大學生的份上,我最少也要開價九千!”幾個女生胸前都彆著京大校徽,京城居民還是會高看一眼的。

“隻要合適了我就買。”趙麗芳心想,隻要真的是個四合院,不要被搞得不堪入目,那肯定合適。她看著舍友們無法置信的表情,歎了口氣,“你們也知道,我家裡三個孩子,回頭結婚了,就算是他們單位都分了房子,過年過節帶著三家孩子都回來住幾天,光我愛人單位分的房子也不夠住啊。”

“老二,你想的可真長遠。”

“是,有三個孩子了不起。”何玲玲調侃趙麗芳,“當媽媽的這麼早就開始為子孫計了,令人肅然起敬。”

不過話說到這裡,她們也都理解了趙麗芳的選擇。在國人心目中,買房子、為孩子未來考慮,都是正事。

“走吧,那咱們就一起去看看。”

高個老頭拿起自己的小板凳,跟幾個老棋友說了一聲,就帶著幾個女生往外走。

走在路上,趙麗芳跟他聊了聊,才知道這位姓莊,這四合院是他們家的祖產。這位祖上也是曾經闊過的,大運動時候他因為有海外關係被打倒批-鬥,家裡的財產院子都被充公,今年他被平反,摘了帽子,四合院也還給了他。

“隻可惜我那滿屋子的黃花梨木家具,全都沒有了。”老頭子背著手,談興甚濃,“要是這些家具還在,這個價我是不可能賣的。”

“您怎麼不留著自己住呢?”蔡敏好奇地問。她是滬市人,家裡也是因為有海外關係,運動中受了很多苦。好在高考報名時候,簡化了政審這一關,她才有了報名資格。現在聽見莊老爺子提起他家有海外關係,頓時有一種親切的感覺。

滬市多少人家在弄堂裡一家兩代三代擠在十幾二十平的小房間裡過日子,這老爺子有這麼好的院子,自己住著多舒服。

老頭子也是歎了口氣:“我是準備出去,跟老婆孩子團圓啊。這一家人分離了這麼多年,到了這個年紀,總算是能見到兒孫的麵了。既然走了,就把房子賣掉吧。”

當初情況太亂,他留在了這裡,老丈人一家帶著他的妻兒跑了出去,在港市落了腳。一晃這麼多年過去,當時還不到他腰高的兒子,現在都已經為人父了。分彆時猶是綠鬢朱顏的妻子,照片裡也已經滿頭華發。人生一晃,竟已逝去大半,還能有多少時間留給他?他恨不得立刻就能辦好所有手續,去港市和妻兒孫子團聚,剩下的日子再也不留遺憾。

“我跟你講,我這四合院可是真真正正的四合院,不是你們剛才進去的大雜院那種。”老頭子其實還是害怕自己這個價格把買主嚇走,一邊走一邊介紹自己院子的優點,“獨門獨院,院子裡麵乾乾淨淨,那時候是被政府拿去當了辦公室,沒有住過住戶,房子院子水池子假山影壁牆全都在。就連我爹種的那棵西府海棠,都長得好好的呢。”

莊老頭上個月決定賣房子,當時開價九千五。也有幾個買家上門看過,不過最後都不了了之。價格是一方麵原因,但是另一個原因是,現在的京城到處都是胡同和四合院,沒什麼稀罕的。真正稀罕的是那種有暖氣、有室內衛生間設施便利的樓房福利房。

像莊老頭家這種四合院,連個廁所都沒有,以前大家都用馬桶,清早起來第一件事就是出門倒恭桶,也沒人說什麼。現在社會發展了,很多福利房都開始配備室內衛生間,年輕人都不喜歡四合院這種樣式古老、條件簡陋的住房,莊老頭也是怕把幾個女孩子嚇跑,才直接開了最低價八千的。

跟著莊老頭走了二十多分鐘,一行人來到一個青磚圍牆的東西胡同口。一看見這胡同裡乾乾淨淨的地麵,和周圍房子牆壁整整齊齊的青磚灰瓦,趙麗芳就對這裡有了一個好印象。

“這些房子當初都是給政府征用了,沒當成大雜院。要不一個院子裡住上十幾戶二十戶,假山扒了,水池填了,影壁牆拆了,院子到處搭上抗震棚子,早就毀乾淨了。”莊老頭帶著她們,一路走到胡同最裡麵那家門口。

莊老頭指著門口上方的飛簷:“當初這裡都是雕花朱漆,現在……唉……”

趙麗芳仰頭看,依稀還能看見灰色中隱隱露出的一縷縷朱紅色,應該是被運動中毀掉或者覆蓋了。

門上的黃銅門環早就不見了,現在掛著一把方頭鐵鎖。莊老頭打開了院門,迎麵看見的就是一塊影壁牆:“原來是雕的福壽圖。”就是壽字和五蝠圖案,可是後來就被人專門用泥灰給抹平了,現在隻能看見粗糙的灰色牆壁。

往左手轉彎,就是一個月亮門,地上的方形水磨石倒是保存得很不錯,估計之前剛做過清掃,也很乾淨。

進了月亮門,正對麵是另一個月亮門,月亮門後麵有一個很小的院子。左手是一排坐南朝北的倒座房,右麵就是進正院的大門。正院大門朝向南邊倒座房的牆上,左右對稱分布著六個扇形花窗,透出牆後正院的一縷風光。

莊老頭帶著她們進了正院,這才是整個四合院的主體部分。

院子不算特彆大,也就是一百多平方。院子中間的石板路呈十字形,將堂屋、東西兩廂和大門連接起來,十字路□□叉點是一處假山水池,四角的土地,當初都是種樹栽花的地方。

堂屋前麵台階下的西府海棠,是整個院子最亮眼的景致。

一人多高的西府海棠亭亭玉立,一簇簇花苞含露未展,卻已粉意盎然,迎風俏立枝頭,楚楚有致,生機勃勃。

“玉堂富貴啊。”莊老頭站在西府海棠前,語氣感慨。當初他的父親親手植下兩株西府海棠,院子裡還種了玉蘭、牡丹和桂花樹,求的就是一個好意頭。可是世事難料,一家人顛沛流離,那麼多花樹,如今也隻剩下這一株存活。

也是奇了,聽那搬走的政府工作人員說,這西府海棠前幾年都快死了,今年把房子退給他的時候,這株海棠竟然再放綠意,又活了過來。

堂屋正房三明兩暗,東西廂都是三間。抄手圍廊圍著整個院子繞了一圈,把大門和三邊的房屋都連成了一體。堂屋和東西廂房向著院子的牆壁上方都是大大的雕花窗戶,天氣晴好時推開窗戶,幾乎和落地窗效果差不多。

趙麗芳簡直是一眼鐘情。

這院子的麵積可能沒有南和縣那個院子麵積大,但是結構工整、細節精致,保存得也很完整,是典型的京城四合院。

買下來之後慢慢裝修,把暖氣、廁所都裝好,把房子那些精致的細節重新塗繪恢複,絕對是又舒服又好看又有格調。

“大爺,說實話我挺喜歡您這院子的。不過我現在身上也沒那麼多錢,您等我回家跟家人商量一下,明天帶人來跟您具體談怎麼樣?”趙麗芳語氣誠懇。

高老頭這一路上跟她們幾個說話,也是想摸摸這些小姑娘的底兒,現在已經確定她們真的是京大學生,而且看趙麗芳身上的衣服手表,也不像是個窮人,看起來撒謊騙他玩的可能性不大。八千塊買房子,那確實不是小事,沒辦法自己拿主意,跟家人商量太正常了。

於是,兩人約定明天中午十二點半,就在這裡再見麵。

在回學校的路上,幾個舍友都在打量趙麗芳,終於還是何玲玲忍不住問了出來:“老二,你真要買?這麼多錢,買個這種院子,值得嗎?”

蔡敏倒是挺支持趙麗芳買四合院:“院子這麼大,處處精致古典,要是仔細收拾了,住在裡麵,一定很美。”尤其是那樹海棠,真是太明媚了。

趙麗芳還是用老理由:“家裡兩個老人,三個孩子,以後女孩子長大了,總得有自己的閨房。男孩子長大了,也得跟姐姐保持距離。都擠在軍區大院的房間裡,多少有些不方便。如果沒有條件也就算了,有條件能弄到錢,就得想辦法解決,讓大家都過得舒服一點。”

陳琳琅問趙麗芳錢夠不夠,趙麗芳說差一點,不過回去讓她愛人問戰友借一借應該就夠了。其實她存折裡的錢早就超過了一萬,取出來就能全款買房。

殷秀成當初給她的存折加上這幾年他不斷上漲的工資,再加上趙麗芳出版書籍、授權電影改編的錢,都在存折裡。說起來趙麗芳成名作還是《五星公社的社員們》,但是賺錢更多的卻是當初隨手寫給小虎的《中華五千年》。

第一套七本銷量很好,已經翻印,第二套也差不多了,出版社現在又催她寫第三套。國人對於教育孩子,一貫是舍得投資的。如今新華書店裡,適合孩子們讀的史書很少,趙麗芳的這套書正好滿足了這個需求,銷量一路飆升。

雖然錢夠了,但是買房這種大事,趙麗芳還是去跟殷秀成商量了一下。殷秀成對此毫不質疑:“你喜歡就買。”他想起了南和縣城那套院子,眼神溫柔,“等我有空了,找人好好裝修一下。”

媳婦兒果然還是喜歡這種古典韻味的東西,連大學專業都選了曆史係。上次她穿著旗袍戴著那兩件羊脂玉首飾來給他看的時候,那種獨特的氣質一下子就讓殷秀成沉迷其中,用了好大的力氣才控製住自己沒有從床上跳下去撲倒她。

趙麗芳也想起了南和縣的那個院子,以及在那個院子裡發生過的事情。她的眼神和殷秀成的眼神相遇,兩人對視一秒鐘,殷秀成把她拉到懷裡,輕輕吻了吻她的嘴。

“等會兒我叫林大新陪你去看房。還有,以後晚上不要來醫院。不安全。回去跟娘說,彆往醫院送湯了,記住了嗎?”殷秀成一隻手撫摸著媳婦兒的臉,低聲叮囑她。

趙麗芳的眼睛睜大,看著殷秀成。不安全是什麼意思?軍區醫院還不安全?殷秀成隻是看著她,不說話。趙麗芳有點明白了,乖乖地點了點頭。

“那中午呢?”

殷秀成想了想:“中午過來時候小心點。”

殷秀成按鈴叫來了段海平,讓他打電話給林大新,讓林大新陪著趙麗芳去看房子。趙麗芳一個人帶著那麼多錢去,他怎麼能放心?林大新是派出所的,正好陪著趙麗芳,把事兒都給辦完。

沒過多久,林大新就開著摩托車過來了,帶著趙麗芳取了錢,去了昨天的四合院。

莊老頭坐在胡同口看人家擺殘局,看見趙麗芳過來,心裡才鬆了口氣。

林大新陪著趙麗芳把院子看了一遍,又檢查了莊老頭的地契房契,確認沒有問題。趙麗芳也不想跟他討價還價,兩個人就直接去街道辦開了介紹信,辦了過戶手續。

手續辦完之後,趙麗芳把自己拎著的布包裡用報紙包好的幾遝子錢給了莊老頭,給院子換了新鎖,才回了學校。

下午坐在教室裡,趙麗芳心情有些激動。她也是有京城四合院的人了!想起以後京城四合院很多都被粗暴拆遷的事情,趙麗芳想著,一定要找個機會,通過某些渠道跟能當家的某些領導提一提,做好規劃,該拆的拆,該保留的保留。比如她現在買的這一片,整體四合院都保持的不錯,就完全可以列為保留的區域嘛!

除了為買到了自己心儀的四合院喜悅之外,趙麗芳心中還有一個小小的幼苗在萌生。

莊老頭對於他自己的家庭和遭遇並沒有講得太詳細,但是作為一個文科生、一個作者,趙麗芳聽著他的感慨,看著他的眼神,就已經腦補出了好幾萬字的劇情。

莊老頭一家的遭遇,也是中國這個特殊時期的縮影。趙麗芳心底蠢蠢欲動,有一個故事開始冒出頭來。

晚上自習時,趙麗芳終於列出了一個初步的大綱。

故事主角是一個地下D,他出身資產階級家庭,卻舉起了反對自己階級的武器,加入了為國家人民奮鬥的黨派。在建國前夕,他全身心投入革命事業,奮戰在最前線,和家裡失聯了。不知內情的妻子以為他已經死於亂世,帶著年幼的兒子跟嶽父一家匆忙逃離了大陸,到了港市。

建國後,男主角作為有功之臣,成為了京城重要位置上的官員。他一直思念妻兒,不曾再婚,卻沒有打聽到妻子的下落。在大運動中,他因為家庭出身、因為曾經的地下工作沒有其他D員證明,被打倒批-鬥,曾經的家產也全部被充公。

可是不管遭受什麼樣的待遇,男主角對於D和國家的熱愛和信任卻從未消減,“黑夜總會過去,黎明必然到來”,這是那十年裡,他一直在告訴自己的一句話。在這十年裡,他乾過最臟最臭最辛苦的活計,受過不少侮辱,卻從來不為個人的得失在意,隻是一心關心著國家的未來。

終於有一天,朝陽東升,妖氛掃光,他被平反,他的祖宅四合院也被發還。望著已經麵目全非的四合院,男主角含著淚光微笑,更是將自己全部的精力都投入了新的改革開放事業中去。

從港市來了一隊華僑商團,他們帶來了先進的商業經驗和理念,想要從剛剛對外開放的大陸尋找商機。男主角作為京城分管經濟的領導,負責接待這支商團。

商團中有個年輕港商,對大陸政府印象很差,動輒指責大陸落後,政府du裁,民眾愚昧。男主角用自己的行動和工人們的表現,改變了他的觀念。

在商團即將離開的時候,所有人都對大陸表示出了投資的熱情和信心。那個年輕港商也扭扭捏捏地向男主角承認,大陸其實並不像他們在港市想象的那麼不堪。雖然大陸和港市相比是貧窮落後一些,但是大陸從政府到民眾,都充滿了鬥誌和決心,並且用實際行動在為祖國努力,他相信過不了多久,這個國家就會越變越好。

他承認自己先入為主,對大陸有了成見。這是因為他的父親就是死在當初建國時候的戰爭裡,所以他才一直不能釋懷。男主角發現他父親的名字,居然和自己一模一樣!繼續問下去,男主角終於確認,他就是自己的兒子!

當初兒子被妻子帶走的時候還不到五歲,現在再相逢竟然已經是三十多歲的商界成功人士。在兒子的人生中,他這個父親缺席了整整三十年!男主角抓著兒子的手,淚水奪眶而出,向他道歉,希望他原諒自己。

兒子先是震驚,後是憤怒。他一直以為父親死了,母親才會一個人把他養大。結果父親在大陸做了大官,活得好好的,卻從來沒有想過去尋找他們母子!兒子不肯聽父親的解釋,憤而離開,回了港市。

最後的結局是在四合院枯樹重生的西府海棠樹下,一家三口終於再次相逢。這一次,父子之間終於解開了誤會,都已經鬢生華發的夫妻二人執手相望,淚花中蘊含著笑意。

雖然妻子和兒子還是回了港市,男主角仍舊留在了京城,但是兒子卻積極投入了在大陸的商業運營之中。他們一家人都相信,祖國明天會更加美好。

大綱列完,趙麗芳在稿紙上寫下了這個故事的名字:《海棠樹下的重逢》。

拿著大綱,趙麗芳第一個想起的竟然是去給殷秀成分享一下。不過想起殷秀成的叮囑,她還是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