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1 / 2)

大縣令小仵作 少地瓜 14958 字 6個月前

滴血驗親!

這四個字回蕩在空氣中的瞬間, 晏驕腦海中就飛速劃過一行加粗血紅大字:

論如何與封建落後思想作鬥爭?

然而不等她羅列出一二三進行有力反駁,就聽龐牧嗤笑出聲,“淨他娘的扯淡。”

眾人:“……”

張勇:“……大人您說啥?”他覺得自己可能出現了可怕的幻聽。

齊遠搶先笑道:“大人說你扯淡哩!”

張勇:“……”

現場出現了片刻死寂。

峻寧府衙門上下跟著裴文高混了這些年, 便是莽夫都知道報案、刺兒頭也被調/教的時不時能拽幾句文了,如今驟然聽聞新任知府大人口出粗鄙之言,都有種非常不切實際的虛幻感。

良久,卻聽李濤皺著眉道:“大人此言差矣,此法古已有之, 流傳已久,想來”

“你不用想, ”龐牧乾脆利落的打斷他, 態度強硬的說, “本官早年在外打仗, 殺的血流滿地屍骸遍野, 一下雨或是流到河裡誰分得清?若果然滴血認親有用, 難不成本官什麼時候還憑空冒出來成千上萬個親兄弟不成?”

“噗。”也不知是誰憋不住,偷偷笑了聲, 直接把張勇、李濤等推崇滴血驗親的人一張臉笑成豬肝色。

晏驕鬆了口氣, 笑容滿麵的朝龐牧用力豎起大拇指。

牛逼!

見張勇兀自不平,龐牧也懶得跟他們繼續辯駁, 肅起臉道:“懷疑可以,假設也無妨,但若要定案,必須拿出真憑實據。你們要記著, 人命關天,可能你們一時疏忽大意,便冤枉了好人,又錯放了惡人。長此以往,這世道豈不亂了套?”

流傳已久的事兒多了去了,就好比上次薛家莊活人祭祀的習俗,少說幾百年了,難道就是對的?

他的語氣不重,但這話的分量卻重極了,幾人聞言變色,都訕訕起身,“大人教訓的是。”

龐牧擺擺手叫他們坐下,又轉過臉來看晏驕和郭仵作,語氣瞬間緩和下來,“你們可有什麼發現?”

還真有。

這會兒沒有什麼大屏幕啊ppt的,一切交流全靠傳抄,費事費力。為了方便交流,前些日子晏驕就磨著龐牧去弄了一塊黑色的大石板打薄,又加了可以翻轉的底座,此刻便立在一旁。

她抓起滑石筆,先刷刷寫下人物關係和時間軸,一邊解說一邊在上麵繼續寫自己的結論,“經過血滴試驗,我推斷凶手的身高至少在五尺五以上,而劉杏案發當日梳著矮髻,哪怕從發尖兒開始算,也不過五尺三左右。”

作為常年跟數字打交道的刑偵人員,晏驕對尺寸極其敏銳,兩米之內目測估計誤差不超過兩厘米,五十厘米內更幾乎沒有誤差。

大祿朝的尺寸計量單位跟後世不同,一尺大約在31厘米左右。

經過上午的血滴試驗,排除天氣等各方麵乾擾因素,她確定從凶手身上滑落的位置最高的一滴血在距離床單110到115厘米之間,而床單距離地麵約高60厘米。也就是說,即便這滴血是從凶手發頂滑落,他也不會低於170厘米。若血滴是從額頭、鼻尖或是下巴等位置掉下來的,他的身高還要更高。

但劉杏算上矮髻也不過一米六五左右。

所以不管劉杏與劉掌櫃之死是否有關,或者說有何關聯,至少動手砍頭的人,絕不可能是她。

在晏驕動手書寫之前,大家還都在奇怪為什麼要放一塊大石板在旁邊,說是屏風吧,又太難看了點兒,既占地方又不倫不類的。可現在她這麼啪啪寫上,黑的石板白的字跡,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眾人都有種豁然開朗之感。

廖無言點頭讚許道:“這個法子好,大家都能看見。既省了抄寫的煩惱,又不必耗費紙張,若是一麵寫滿了,用抹布沾水一擦就乾淨,不錯,當真不錯。”

晏驕飛快的笑了下,繼續說:“我懷疑劉掌櫃當胸一擊是劉杏做的,案發時她也在現場。”

眾人頓時來了興趣,張勇麵上立刻浮現出得意之色,看向她的眼神更添輕視,仿佛在說你也不過拾人牙慧罷了。

圖磬追問道:“何解?”

晏驕也不賣關子,請他和齊遠麵對麵站起,對眾人講解道:“剛才我說過,凶手身高至少在五尺五以上,而劉掌櫃淨身高五尺九,兩人的身高差應該跟你們差不多,若你二人麵對麵行凶,本能反應會打在哪裡?”

齊遠和圖磬對視一眼,都乾脆利落的往對方身上虛虛來了一下,結果一個捅腰,一個砍脖,唯獨沒有朝胸口去的。

眾人恍然大悟。

在這樣的高度差前提下,紮胸口姿勢彆扭,根本使不上力氣,本能反應下誰都不會這麼做的。

反倒是劉杏,因為個子矮,紮胸口才是第一選擇。

圖磬和齊遠點頭,衝晏驕抱拳,“晏姑娘心細如發,佩服佩服。”

晏驕也抱了下拳,繼續道:“另外,凶手一刀砍頭,可骨頭堅硬,但凡稍有遲疑或是力量不夠,都不可能造成如此整齊利落的切口。”

“最關鍵的是,”她在劉小少爺的名字上麵重點畫了個圈,語氣微微有些沉重,“正常人天性憐老惜弱,對待這幾類人群總會有種本能的猶豫,但凶手卻能在殺死劉掌櫃後,毫不猶豫的以相同手段砍下對自己毫無威脅的三歲孩童的頭顱,實在令人發指,可知此人手上必然見過血,且心性殘暴。”

上過戰場的幾個人都下意識點頭表示肯定。

稚子無辜,饒是在屍山血海中淋洗這許多年,若現在讓他們去殺一個無辜孩童,也是下不大去手的。

張勇和李濤對視一眼,都有些詫異和驚訝。

身為仵作,他們平日裡要做的也不過是驗屍,查明死因罷了,至於這背後的故事,不是還有捕快和大人麼?

張勇的視線飛快的在眾人麵上掃過,一雙眼睛滴溜溜轉,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到底沒說話。

然後就聽一旁的李濤好奇的問道:“晏姑娘,不知你口中所述滴血什麼驗的,是個什麼法門?”

話音未落,眾人也都豎起耳朵,阿苗和郭仵作就刷的看過來,臉上幾乎明晃晃的寫著:彆告訴他!

晏驕失笑,伸手拿過自己位子上的茶杯,微微傾斜著往地上潑了一點,“你們看,這液體落到地上總會有痕跡,高低快慢各有不同,血自然也是一樣的。”

說話間,她的手臂由低到高不斷移動,地上痕跡果然也都大有不同。

眾人紛紛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

其實這本是司空見慣的事,可反而因為太過平常,誰也沒想過竟能借此總結規律。

李濤沉吟片刻,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竟起身朝她微微做了個揖,“謝姑娘賜教。”

說完,也不等晏驕的反應,又木著臉坐了回去。

晏驕啞然失笑,也不在意,轉頭回答龐牧的疑問去了。

見大家沒注意到這邊,張勇輕輕扯了扯李濤的衣袖,壓低聲音道:“你這是做什麼,難不成是認輸了?”

李濤反倒是不讚同的看過來,正色道:“就事論事,她為人如何你我並不知曉,可單從今日之事來看,她確有幾分本事無疑,又不藏私,我為何不該謝過?”

這個世道多講究師承,就連正經拜師都未必能立刻學到真本事呢,對方卻在公開場合毫不在意的說出其中關竅,單憑這一點,也值這聲謝了。

他這話說的理直氣壯,直叫張勇啞口無言,暗罵他死心眼。

什麼好不好的,難不成少了她還破不了案子?你這廝這般惺惺作態,豈非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還是說……張勇忍不住又瞥了龐牧一眼,心中暗自打鼓。

還是說這李濤故意挑知府大人在場時表態,好拍個馬屁?

散會時,天邊有悶雷滾滾而來,空中烏雲翻滾,空氣迅速變得潮濕,裹挾著水汽的風貼著地皮吹來,將開的正豔的花兒都齊齊壓趴,如同一道道五彩斑斕的海浪蕩開。

晏驕又留下跟大家說了會兒話,並反複強調不要忘了去吃晚飯,這才轉身離去。

龐牧親自送她出門,麵色古怪道:“昨兒晚上李濤找我,言明希望我公私分明。”

晏驕一下子笑出聲,斜眼看他,“你怎麼說?”

“我懶得說,直接把人攆走了。”龐牧嗤笑一聲,又摸摸鼻子,“難不成老子就長了一副色令智昏的蠢相?”

晏驕哈哈大笑,笑完了又拍著他的胳膊安慰說:“這倒沒什麼,他敢當麵跟你說這個,倒也不算壞事。”

龐牧嗯了聲,聽出她言外之意,眉頭一皺,語氣就有些危險,“怎麼,他們還私底下為難你了?”

活膩了嗎?

“算不上吧,同僚之間磨合的小問題,還犯不著讓你替我出頭。”晏驕想了下,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反問道,“那張勇呢?他沒表態?”

龐牧搖頭,“沒出現。”

晏驕冷笑道:“看吧,這樣的才是偽君子,背地裡挑撥的什麼似的,可一旦真遇到事兒了,自己第一時間縮在後頭,反慫恿彆人出頭,哼!”

龐牧順著她的話想了一回,發現剛才開會時似乎也是這個樣子:

分明張勇和李濤是一組的,可但凡有什麼容易出頭的場合了,必然是張勇搶著發言。剩下那些容易得罪人的話題,開腔的卻成了李濤。

就好比剛才血滴試驗那裡,其實好多人都有疑問,可都知道貿然發問有可能冒犯晏驕,所以集體選擇沉默,但李濤還是直拉拉的問了。

像這樣的關竅,就算彆人聽了也沒什麼用,反倒是張勇和李濤這兩個仵作……尤其是前者,簡直白撿了大便宜。

“李濤是個二愣子,”龐牧道,“以後這樣的事兒你也不必回答,隻管自己留著,或是以後傳給徒弟就是了。”

晏驕笑著捏了捏他的腮幫子,就覺得這人身上全是精肉,連臉上都捏不起啥來,“這樣小氣。”

龐牧乾脆吧唧啄了她一口,理直氣壯道:“我媳婦兒的本事,憑什麼教給外人?美的他們吧!”

兩人笑鬨一回,就聽龐牧又道:“劉家對屍體解剖十分抗拒,又說要趕緊入土為安……”

峻寧府一帶早年多經戰火侵襲,後來又曾幾次三番鬨過匪患、災荒,今日安定太平來之不易,故而本地百姓格外重視入土為安,一般寒冬臘月頂多停棺七日,這大暑天的,三天便是極限了。

晏驕點點頭,微微歎了口氣,“猜到了,情理之中吧。”

解剖這種事本就有點違背風俗人情,更何況劉掌櫃的死因看上去太明確了:沒有任何病理反應,不是當胸一擊就是砍頭,約莫也不會有其他的,家屬認為沒有必要,自然更排斥。

“還有時間,我再遊說試試。”一陣狂風襲來,龐牧習慣性抬起胳膊擋在晏驕麵前。

晏驕被縫隙中刮過來的風沙拍打的眯了眼,“其實這個案子分析到這裡,解剖不解剖的實際意義已經不大了,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當務之急還是調查那夫妻二人的社會關係,隻要理清了這個,”她看著漸漸墨一般濃黑了的天邊,輕聲道,“總覺得一切疑問都會迎刃而解。”

三更半夜跟一名有婦之夫共處一室還能有什麼原因?此案十有八/九便是情殺。

回屋沒多久,外頭就瓢潑似的下起雨來,瞬間將積攢已久的暑熱衝刷的乾乾淨淨,待在屋子裡反而憋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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