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1 / 2)

大縣令小仵作 少地瓜 14447 字 3個月前

一直到破了案子,外頭的人才敢進來提醒, 說舞獅大會雖已結束, 但按照慣例,知府大人還得公開授獎。如今因中間發了案子被迫延後, 已經比往年晚了三天了。

龐牧這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來,好像今年贏的正是飛虎堂。

奈何殺人犯也出自他家, 外頭百姓頗有微詞, 許多人都嚷嚷說不去看頒獎了。

那飛虎堂眾人大覺冤枉,董平殺人也不是他們指使的,誰還巴不得自家出個犯人怎的?如今水落石出, 他們本就又羞又氣,頗感麵上無光,外頭偏還有許多人指指點點, 實在令人難受。

這群人並非性格軟弱忍氣吞聲之輩, 好些人一給撩撥就上了火,短短幾天之內, 已經出了數起摩擦。雖然都不是大事, 可也折騰的衙役們焦頭爛額。

廖無言聽說後也是唏噓,“董平是董平,飛虎堂是飛虎堂, 我見那堂主和三當家倒值得一交, 大人露個臉,也算給他們定定心,日後往來驅使也便利。”

反正絕口不提二當家彭彪的。

峻寧府習武蔚然成風, 百姓們頗有俠氣,與外頭諸多州府十分不同,很有點小江湖的意思。

而自古江湖朝堂兩相立,這話雖是玩笑,卻也有點兒真意思。

江湖人重義氣、看本事,自有一套處世法則,若想從根兒上治理,官府規矩自然是重中之重,但入鄉隨俗也不可避免。

而在峻寧府百姓看來,隻怕本地的小江湖中,為首的便是九大武館了。

若什麼時候龐牧能將這幾家武館牢牢捏在掌心,這座府城才算真正成了囊中物。

龐牧嗯了聲,右手五指輪番交替在桌麵彈過,顯然正在深思。

廖無言又搖著折扇道:“我這幾日也請雅音留神了,對這城中勢力分布略有所得,大人可願一聽?”

龐牧笑笑,親自奉茶,“先生請講,某洗耳恭聽。”

“城中以九大武館為首,可實際上內裡又分個三六九等,統稱上四下五,下五暫且不表,其中上四說的是黑龍閣、飛虎堂、朱雀館和玄武院。而這四家又分為三派,其中黑龍閣根深蒂固財大氣粗,自立山頭;玄武院與飛虎堂兩看相厭,是多年死對頭。那朱雀館看似中立,實則因早年曾與飛虎堂多有姻親和生意往來,暗中則是一派。大人若真收攏飛虎堂,四大武館便已得其二,勝券在矣。”

龐牧聽後哈哈大笑,對廖無言做了個揖,笑道:“先生果然思維敏捷,眼光既毒且準。”

都是多少年的死生兄弟,廖無言哪裡聽不出他的畫外音,當即一笑,“不過大人並不準備這麼做。”

龐牧撓撓頭,爽朗一笑,“先生寥寥數語便如撥雲見日,實在省了我好大力氣。不過眼下卻也不必這樣麻煩。”

本次董平一案也暴露出一個問題:

習武之人中固然有周鶴、宋亮之流生性耿直忠厚的,受得住提點指引;但恐怕也不乏董平之類凶殘頑固,不堪教化之輩,單純裴老大人春風化雨般細膩柔和終不過隔靴搔癢,難以根除。

尤其峻寧府習武蔚然成風,這也就直接導致凶手的殺傷力和威脅程度遠比其他地方來的更高,沒有矛盾的時候倒也罷了,可一旦衝突爆發,隻怕迎麵就是惡性案件。

所以,想要真正將峻寧府管理的鐵桶一般,非雙管齊下、恩威並濟不可。

“從今往後,我要叫這峻寧府街麵上隻有一個衙門,什麼上四下五九大武館,管他是龍是虎,都給老子好好盤著臥著!”龐牧輕描淡寫的丟出去一句極重的話。

難不成這裡不是朝廷治下?不是太平氣象?若是地方官員反而要低聲下氣的去拉攏、討好民間勢力,想來離戰亂、亡國也不遠了。

多年來,龐牧馭下有千變萬化,但萬變不離其宗:就是要叫你服氣!

你要來文的,咱們就講道理:既然是大祿朝在冊老百姓,該不該聽官府管理?

要來武的,打得你哭爹喊娘彆說沒提前打招呼!

一句話,至少他就任峻寧知府期間,必須衙門最大!

如今他兵政兩權儘握在手,若還要憋憋屈屈的行事,還不如一早便辭官回家種地呢!

龐牧站起來抱著胳膊轉了兩圈,又叫了杜奎來吩咐道:“你這就帶人去城中各處發個告示,隻說本官看了舞獅後大感欣慰,要著力從民間選些人才聽用,後日頒獎時先來頭一遍篩選,期間不許有人生事!若有頂風作亂者,抓到衙門口脫了褲子領二十板子!”

至於究竟選多少遍,選到什麼時候,當然是他龐大人說了算。

雖說習武強身健體,可說到底誰不是為了求個出路?走鏢不過權宜之策罷了。若果然有機會進入衙門或是守軍,正經混個官身光宗耀祖,眾人還不擠破頭?哪兒有不去的道理。

杜奎活了三十多年,還是頭一回見行事如此簡單粗暴的文官,偏仔細一想,這計策還真就行得通,登時冷汗直流,忙領命而去。

官府公文一發,外頭果然如龐牧所料一般躁動起來,多少人都擠著去看,又討論的熱火朝天。甚麼凶手,甚麼排擠的,都在瞬間忘到後腦勺去,轉而牟足了勁兒預備選拔,整體社會治安登時好了不少。

畢竟占得一時便宜不算甚麼,唯有躍入公門才算真好漢!

晏驕聽說這事兒後,不禁感慨龐牧粗中有細,簡簡單單一個計策就解了大難題,可謂四兩撥千斤。

因剛破獲一起大案,衙門上下眾人都很振奮,隔日頒獎那天便都跑去看熱鬨。出人意料的是,素來在家埋頭苦讀的衛藍竟是頭一批出門的。

見大家看過來的眼神都有些驚訝,衛藍不好意思的笑笑,“先生說我這幾日繃的太緊了,反而不美,便打發我出來瞧瞧新鮮風物,回去另作一篇文章也是好的。”

如今已是七月中旬,而八月初九、十二和十五日的鄉試近在咫尺,衛藍頭一回在科舉之路走這麼遠,不免又犯了緊張的毛病,已經連續好幾天失眠,熬得雙眼底下一片烏青。

大河急的了不得,苦勸又不聽,就偷偷告訴了廖無言,結果廖先生一句話,衛藍就乖乖出門了。

“大河做得對!”晏驕誇獎道。

那心性單純的漢子便摸著腦袋憨笑起來,甕聲甕氣的問:“大河做得對,要吃好的。”

眾人便都笑。

如今大家都熟悉了,大河也放開膽子,知道立了功就可以要獎勵了。

晏驕點頭,“給你做好吃的!”

前兒為了做血滴試驗殺了不少雞鴨,燉了一回酸蘿卜老鴨湯,煮了小雞蘑菇,回回清盤。又拿雞架鴨架熬了湯底,昨天夜裡眾人涮了一回火鍋,吃的酣暢淋漓,不能自拔,倒是跟家禽杠上了。

不如今兒就再殺幾隻,調個酸酸辣辣的湯汁,狠狠做一大鍋口水雞,麻辣鮮香開胃下飯……若是不能吃辣的,還有那甜皮鴨,端的老少鹹宜。

對了,那些雞爪、下水的一鍋燉了反而不美,還是單獨挑出來弄一回鹵味或是泡椒口味比較過癮。

大河笑的心滿意足,積極主動的喊:“大河劈柴燒火刷鍋洗碗,大河不白吃!”

這會兒可沒什麼空調、燃氣灶、洗碗機的,大夏天燒火做飯彆提多辛苦,他主動承擔最繁重的環節後,晏驕就沒什麼太大的工作量了。

晏驕回想起自己高考的時候,對衛藍笑道:“一輩子的大事,不緊張是不可能的,你彆拿著當回事兒,看開了就好了。”

說罷,話鋒一轉,“先生的眼光想必不會有錯,既然他說你行,就肯定行。”

“你說得對!”衛藍頓時雙眼放光,沮喪和不安一掃而空,整個人都挺拔了。

白寧:“……”

反正就不是很懂你們倆的交流方式。

演武場上,各大武館的人都已按照固定位置站好了,一個個身材挺拔精神飽滿,非常活力四射。而且隊首隊尾還有體格最出眾的彪形大漢扛旗,你旗杆一丈,我就一丈半;你家旗子五尺寬,我家便要訂六尺!此刻都約好了似的不穿上衣,露出精壯油亮的肌/肉和滿身花繡,不斷變換姿勢,你來我往的眼神交流中充滿熾熱的殺氣。

但那無形中湧動著相互較量的氣息,總令晏驕不由自主的想起現代運動會……

九大武館聲勢最為浩大,門人也最多,九種製服就占去三分之二江山,其餘小門小戶甚至是個人都隻能憋憋屈屈的擠在剩下三分之一的地方,望向前者的眼神中充斥著諸如向往、羨慕、畏懼等諸多情緒,簡直壁壘分明。

龐牧一出現,現場便鴉雀無聲,剛還交頭接耳的眾人全都眼神複雜的看過來。

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新任知府可謂來勢洶洶,饒是百姓們沒有直接跟他接觸過,卻也聽過種種傳言。在過去幾十天內,當真風頭無兩。

龐牧的講話也跟他這個人一樣單刀直入,沒耍任何嘴皮子功夫,簡單粗暴的誘/惑和慫恿直指人心,反而更合這些習武之人的胃口,瞬間就將氣氛煽動起來。

“人活一輩子,所求不過功名利祿問心無愧!大好男兒生於天地間,為了什麼?不就是叫父母妻兒吃飽穿暖?老爹老娘病了有藥吃,婆娘冷了有花衣裳穿,兒女饞了有肉吃,咱們爺們兒自己也好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簡而言之一句話,英雄不問出處,隻要你老實聽指揮,功名利祿都少不了;可若是想背地裡鬨幺蛾子,那對不住,掐不死你算爺爺我輸。

他實在太狂了,話一出口,下麵頓時轟然一片躁動,跟著就熱血上了頭。

腦袋彆在褲腰帶上混江湖的人,消息總比尋常百姓靈通一些,與平安縣上下全被龐牧蒙在鼓裡不同,這峻寧府上還真就有不少人知道他的底細!

這位是誰?是他娘在邊關一守十幾年,殺的蠻夷哭爹喊娘的龐元帥!殺的敵軍比咱們見的人都多!坐龍椅的那位都跟他稱兄道弟哩。

他不該狂嗎?不配狂嗎?

不,他可太配了!

咱們峻寧府,早就該有這麼位真英雄守著了。

叫他管著,咱們服氣!

黑龍閣的大當家李通率先出列,黑紅著一張糙臉,舉起樹樁子粗細的胳膊,抱起海碗那樣大的拳頭,氣壯山河的表忠心,“小人三生有幸能遇上大人,若當真能跟在身邊效犬馬之勞,那才是祖墳上冒青煙!小人是個粗人,不會說甚麼酸話,今兒便在這裡起了誓,日後黑龍閣上下必然為大人馬首是瞻!”

誰都沒想到素來眼高於頂的黑龍閣會頭一個表態,而且這話說的……如此露/骨!

眾人正處於震驚中久久不能回神時,卻見李通竟又扭捏一笑,幾乎是帶著幾分令人驚悚的羞澀道:“來日大人離任時,小人並黑龍閣上下一乾兄弟自然也是甘願隨大人鞍前馬後的,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此言一出,現場頓時一片嘩然,猶如熱油鍋裡滾進去好大一個冰坨,轟然炸開。眾好漢全都罵罵咧咧叫成一片,指著李通的鼻子跳腳大罵。

這廝真是太不要臉了!

什麼鞍前馬後,虧他說得出口!

但凡耳聰目明的,誰不知這位龐大人何許人也?誰不敬佩他過往和為人?

這樣一位在江湖朝堂都名聲顯赫的人物,若能得了他老人家的青眼,青雲直上不是夢!

龐牧並不排斥小聰明小算計,反而欣賞這種變通,當即很給麵子的衝李通點點頭,“你,不錯。”

就這麼三個字,卻叫李通一張紅臉更上一層樓,幾乎隨時都要滴血一般紅到發紫,恨不得渾身骨頭都輕了三兩,“多,多謝大人誇讚!”

說罷,他用下巴朝四周掃了一圈,就見眾人麵上幾乎都明晃晃的寫著幾個大字:

不要臉!

李通在心中冷笑,心道臉麵算個屁!能當吃還是能當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