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1 / 2)

大縣令小仵作 少地瓜 14471 字 3個月前

整整一個晚上, 晏驕都在做著各種光怪陸離的夢,一會兒是死去的黃海平重新活了過來,說自己肚子好疼;一會兒是孫氏抱著兩個看不清麵孔的孩子哭訴, 抓著每一個路過的人問以後的日子怎麼過……

芸芸眾生, 世人皆苦。

她悄沒聲起了個大早, 老僧入定一樣抱著茶壺坐在院子裡,看了日出又看朝霞,親眼目睹火燒一樣熾烈的雲彩映紅了半邊天。

平時熱鬨的衙門此刻靜悄悄的, 隻能聽見低低的蟲鳴和風吹過樹葉的刷拉響動, 晏驕腦海中忽然跑馬燈一樣瘋狂轉過許多紛繁的畫麵, 有過去的同事也有現在的同僚,不等她看清就又風一樣消失了,仿佛頃刻間鬥轉星移滄海桑田。

小廚房的廚子早起買菜回來看見她還嚇了一大跳。

“姑娘昨兒累了一日, 怎麼不多睡會兒?”

晏驕就覺得自己好像瞬間被回到人世,周圍又充滿了快樂而踏實的煙火氣。

她收回思緒, 笑著搖搖頭,“睡不著。”

廚娘手中拎著滿滿當當的新鮮菜蔬,還有幾個裂了口的大石榴, 露出來裡頭紅寶石一般嬌豔欲滴的紅色石榴籽兒,在稀薄的日光下閃閃發亮。

“姑娘拿著玩吧, 路上熟人硬塞的。”她將石榴擺在桌上笑道, “這個不是純甜,略略有些酸,滋味兒倒也好。便是不愛吃, 擺著看也歡喜呢。”

“純甜無趣,略酸些好,”晏驕順手掰開一個,將裡頭的石榴籽吃了兩粒,果然酸甜可口,一激之下口水泛濫,整個人都精神許多,“味兒當真不錯,再多買些吧,回頭我榨出石榴汁來冰鎮了喝,開胃又解暑。”

或者做個酸石榴口味的冰淇淋也不錯,有空可以試試。

廚娘點頭應了,又問她早上想吃什麼。

晏驕果然想了一回,見那菜籃子裡一大把綠豆芽脆生生的,突然來了興致,起身挽袖子道:“好久沒下廚了,你給我打個下手,做個炒麵吧。”

廚娘遲疑了下,“姑娘平日裡夠累了,今兒還得忙活,還是我來吧。”

晏驕笑笑,自己去扯了圍裙,“無妨。”

其實一直都有人問她,工作都這麼忙了,為什麼還有精力自己做飯。實際上下廚這件事對晏驕而言,更多的還是一種排遣。

法醫的工作壓力大、強度高,大部分同行沒等熬到平均退休年齡就身心俱疲,撐不住了。

壓力積攢到一定程度總要尋個法子發/泄一下,就像有人喜歡逛街、喝酒、打遊戲一樣,晏驕更傾向於做飯,輾轉在這一方小天地內,聽著鍋碗瓢盆的響動,整個人不知不覺就慢慢平複下來。

用一點薑末起鍋爆香,加上豆芽和肉沫,加兩個蛋和青菜絲進去,略點幾滴醬油,加上煮到半熟的麵條翻炒。

水霧彌漫中,一鍋炒麵很快就好了。

手擀麵帶著小麥特有的淡黃,吸收湯汁後變得油亮亮的,勁道彈滑,乖巧的躺在盤子裡,安安靜靜的散發著香氣。

肉、菜、麵、蛋,一道菜全齊活。

梳洗過後的晏驕突然就覺得神清氣爽,稍後龐牧等人過來吃飯時,俱都讚不絕口,晏驕也被帶的扒了一大盤,微微有些撐。

明天龐牧就要去監考了,現在晏驕看見他就跟見了倒計時表似的,滴滴答答的催命,平地裡冒出來一股緊張。

顯然龐牧也深知這點,如果明天之前還不能查出個眉目,就相當於手頭攢了兩個案子,隻怕他監考都不安心。

他才要說等會兒就去找孫氏問話,結果下一刻外麵就來人傳話,說孫氏來了。

晏驕跟他對視一眼,動作一致的起身往外走,“來得好!”

今天孫氏換了一身趕製的孝服,頭上首飾都卸了,隻簪一朵白色絹花,眼眶還是紅腫著,裡頭血絲紅的仿佛要滴出血來。才不過一夜,整個人就瘦了許多。

晏驕又回想起昨晚的夢,心中一陣淒涼,低聲勸慰:“節哀順變,你還年輕,下頭還有兩個孩子呢,可千萬得撐住了。”

孫氏垂淚道:“話雖如此,可昨兒早上人還好好的呢,誰知出趟門的功夫就……我隻盼著這是一場夢罷了……”

晏驕又歎了一回,見她形容消瘦、神色萎靡,約莫過去大半天也是夜不安寢食不下咽,忙叫人趕緊泡了安神凝氣的熱茶來,勸著她滾滾的吃了一杯,這才說起正事。

據孫氏說,黃海平並不是一個人出去的,同行的還有一個叫小雷的伴當,就住在城外,這回也是兩個人一並歸來。

“我有心去問個究竟,可終究一個婦道人家,又新守了寡,到底不便登門。”孫氏淒然道。

龐牧就說:“這本是我們分內之事,你且自保重,安撫好孩子們就是了。”

他本意是與晏驕同去找小雷,奈何明日就要進考場,許多事情都要做最後確認,著實走不開,隻好叫方興陪同。

晏驕又勉勵他幾句,信心十足道:“為國選材非等閒小事,這些細枝末節的就交給我們吧。”

如今她已不是以前那個純粹的法醫了,而是一個徘徊在一二線之間的半刑偵人員,真是非常能乾!

她出門,小六小八照常是跟著的。

小六像往常一樣提前幫她牽了小白馬出來,“晏姑娘,韁繩。”

晏驕腦海中突然就回想起之前龐牧跟自己說的,這是個深藏不露的貨,心下突然一陣惶恐,忙雙手去接,“辛苦六爺了。”

小六:“……”

這是吃錯什麼藥了?

晏驕唏噓一回,又去看他那雙好像沒什麼特彆的手,看著看著就莫名看出一種敬畏來,心道這哪兒是普通的手啊,這可是幾根指頭就能打死人的絕世兵器!

話說自己以前沒得罪他吧?啊,對了,鴿子……

“六爺,”她搓著手乾笑道,眉宇間隱約帶了幾分諂媚,“今兒帶鴿子了嗎?不知您的鴿子愛吃什麼,回頭我買點上好飼料,整天飛來飛去也怪累的,得補補。”

小六立刻滿臉警惕的往後退了兩步,麵頰顫抖,近乎崩潰,“晏姑娘,我這鴿子真的不能吃!”

這他娘的簡直太令人防不勝防了,感情到現在還沒死心,是要打算養肥了再燉啊。

晏驕:“……不,你誤會了。”

小六瘋狂後退加搖頭,“不不不,晏姑娘你不要掩飾了。”

我不傻好嗎?小八,快拉兄弟一把,保護我方鴿子!

接收到求救信號的小八搔著額頭上前,以一種試探的口吻商議道:“晏姑娘您瞧,小六這孩子吧,平時也沒個彆的愛好,就是養個鴿子,要不,您換個彆的吃?”

晏驕:“……”

你們聽我解釋啊!

但小六顯然並不打算聽,甚至一路上都無比警惕,非要走在最後麵,以至於晏驕總覺得背後有兩道幽怨的視線。

小雷的住處很好找,一行人出了城,飛馬奔馳約莫兩刻鐘就到了孫氏所說的清河鎮,順著找到一條小巷子。這巷子兩側高牆斑駁,鋪地青磚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損,縫隙中長滿青苔,有幾處竟很頑強的生長出嬌嫩的小野花,顯然這片建築有年歲了。

巷子狹長曲折,騎馬不便,眾人翻身下馬,牽起韁繩慢慢往裡走去。等到了一戶門前掛著銅鈴的,就是小雷家了。

小雷是個還不到二十歲的年輕漢子,爹娘去的早,家中隻剩六十多歲的奶奶和三個妹子,聽說他們是衙門的人還吃了一驚。

那老太太顫巍巍站起來,粗糙皴裂的雙手哆哆嗦嗦行了個禮,滄桑的老臉上滿是惶恐,“幾位官爺,我這孫兒甚是老實本分,又孝順的很”

晏驕最看不得老人家這樣,忙上前攙扶,“您孫子沒事,我們是來找他幫忙哩。”

老太太有些耳背,皺巴著臉聽晏驕大聲喊了兩三遍才放下心來,又一個勁兒的拍打小雷,“好好好,孫兒啊,好生聽官爺們的話,莫要胡鬨。”

小雷先安撫了奶奶,叫幾個妹子過來攙扶著,這才請了晏驕等人進去,又親自端茶倒水。

他先將那幾個粗瓷茶杯用滾水狠狠燙了幾遍,這才倒入紅褐色的粗茶,很不好意思的道:“沒什麼好招待的,幾位官爺原諒則個。”

這家人就靠一個年輕後生討生計,顯然過得有些艱難,統共就那麼大點兒的院子,唯有這一個正廳也小的很,一眼就看到頭。

方興看了晏驕一眼,見她微微點頭,便開口問道:“你可認識一個叫黃海平的鏢師?”

“自然認得,前幾天才剛一道從外頭回來呢。”小雷笑道,“我年紀小,無甚經驗,家裡擔子又重,外頭人都不愛帶我,還是黃大哥不嫌棄,一路提攜。”

說到這裡,他好像才突然想起來眼前坐著的是官差,頓時不安起來,“官爺,這位姑娘,可是,可是黃大哥出什麼事了嗎?他這個人最是古道熱腸,慣愛抱打不平,絕對不會無緣無故動手的。”

晏驕在心裡歎了口氣,不答反問:“你們什麼時候回來的?”

小雷道;“初三回來的,黃大哥到底怎麼了?”

晏驕又問:“回來的路上他是不是受了傷?能跟我們說說詳細經過嗎?”

小雷越聽越不對勁,乾脆站起來,聲音發顫,“他,他是不是出事了,啊?你們快跟我說啊!”

“他昨天死了。”方興道。

小雷登時僵在原地,過了會兒才滿麵愕然的道:“死了?不可能,他,他怎麼會死呢?我們前幾天才見過的,說好了過完節再一起出去……”

可他也知道官差不會無緣無故說這些胡話,漸漸地就說不下去,抱著頭蹲在地上嗚嗚大哭起來。

他哭了半天才慢慢回轉過來,斷斷續續將那日情形說了。

“初三那日,我們到了城外道上,因恰逢集市,車馬行人甚多,前頭也不知怎的突然驚了馬。那馬匹原是跟另一匹馬一同拉車的,一匹驚了,另一匹也跟著亂跑,帶著馬車在道上橫衝直撞。黃大哥見狀便跳下馬來去拉車,可兩匹馬帶車,再加上車上的幾個人,衝撞起來非同小可,不拚命哪裡能行?”

“黃大哥被撞了好幾下,手臂都拉傷了,這才勒住了。”

“稍後後麵的馬車和護衛趕上來我們才知道,前頭車上坐著一名孕婦和一個五歲孩童,另有一個乳母和小丫頭,原是出門上香的。”

“那男主人千恩萬謝,直說自己是城西周家,要請黃大哥上門做客,又要重金酬謝,隻是都被黃大哥婉拒。男主人又要帶黃大哥去看大夫,可黃大哥急著家去,且一時也沒覺得怎麼樣,便用自帶的金瘡藥隨意包紮……”

說到最後,小雷再次嚎啕大哭起來,用力捶打著自己的腦袋後悔不迭道:“我太蠢了,黃大哥也是個人啊,早知就該強拉他去看大夫!”

方興立刻分出兩個手下,去查看小雷口中那處地點,看能不能找到馬車發狂的痕跡。

大好男兒哭嚎起來分外惹人心酸,晏驕低聲寬慰道:“他傷得很重,即便當時看了大夫,也幾乎不可救了。”

昨天晚上解剖完之後,她還特意去問過馮大夫,馮大夫聽後直搖頭,連歎天命不可違。

這樣嚴重的內臟破裂,顯然已經超出當下的醫療水平。

然而小雷聽不進去,依舊一味自責,引得隔壁的老奶奶和妹妹們都忍不住擔心而過來詢問。

小雷從地上站起來,拉住奶奶哭訴道:“奶奶,那個常來看您的黃大哥死了,他為了救人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