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1 / 2)

大縣令小仵作 少地瓜 9810 字 3個月前

此時也不過寅時三刻, 眾人方才起床, 許多人甚至還沒梳洗,尚未來得及吃早飯就被直接喚了來。

晏驕見來傳話的人這樣急,便知有了大事, 肯定一時半會兒也顧不上飲食,索性叫廚房將那剛出鍋的八寶粥盛了一砂鍋, 油條、豆腐腦、菠菜雞蛋餅、醬肉大包各裝了些,一並叫小金送來,大家節省時間邊吃邊說。

已是八月底, 早晚涼的很了,步履匆匆的晏驕蹭過路邊花木時,裙擺竟也被上麵露水打濕了。

牆角一株月季枝乾上結了好大一個蜘蛛網, 因民間傳說蜘蛛乃是喜蛛,故而院中仆人也不曾破壞打掃,任那蜘蛛在上頭捕食蚊蟲。

此刻太陽初升, 微風輕拂, 一隻蜘蛛撐著八條細腿飛快移動著, 儘頭一隻飛蟲被黏在網上, 兀自垂死掙紮。水晶滴子似的露珠在蛛絲上顫巍巍抖了幾下,終於迎著陽光墜下。

蜘蛛收網,開始享用來之不易的美食。

一起來議事的還有下頭幾個心腹官員,眾人對上司飯桌上談事的舉動已習以為常,各自謙讓一回,便去老位置上坐好開飯。

龐牧雖是武將出身, 但認真好學,辦起事來常常忘了時間,下頭文官們又不如他體魄強健,往往被餓的頭昏眼花,偏還不敢說,當真苦不堪言。

如今晏驕弄了這一出,既不耽誤辦事又不至於餓壞人,且飯桌上氣氛更加活躍放鬆,很多時候效率倒是更高一些,眾人私底下俱都十分感激,心道果然是女人心思更細膩些。

大家先吃了一回,略墊了墊肚子,龐牧這才把事情說了。

原來那一隊前往廣元府暗中查訪死者王美的丈夫高強行蹤的衙役才一到就覺得不對:高家門上竟明晃晃貼了封條!

有人借故做買賣打聽高家人情況,結果竟意外得知高家幾個主事的男人上個月就被捉了,高強也入了獄,聽說罪名不小,隻如今還沒審完。

眾人無法,隻好與去往廣元府衙門查閱檔案的人彙合,並出示腰牌並龐牧手令和相關公文,與廣元府知府說明來意。

那知府曾與龐牧有過一麵之緣,且也敬佩他為人,十分配合,著人撿著要緊的檔案文書抄錄一份,發了個四百裡加急,這才有了現下聚眾議事。

龐牧風卷殘雲的吃了一碗粘稠八寶粥、兩個噴香醬肉大包,又拿油條泡了兩碗灑了香醋和辣椒末的滑膩豆腐腦,熱乎乎出了一腦門汗,隻覺頭腦都更清醒了似的。

“自戰後,各地官府也在持續清查敵國餘孽和趁勢而起的亂黨,”他拿過茶壺來給自己倒了一杯,“如今表層的已經查的差不多,不少地方已經開始順藤摸瓜……”

打仗就好比滅火,烈焰固然可怕,但隱藏在灰燼下麵的餘火同樣不可忽視,若因一時大意放過了,保不齊什麼時候就會借助妖風死灰複燃。哪怕不會再有燎原之勢,可一旦與敵國重新勾連,屆時必然內憂外患,牽動朝廷精力。

老話說得好,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自古以來都是明麵上的敵人好處理,反而是那些借助種種偽裝藏匿民間的難以辨認。

其實自從兩年前,現任廣元知府葉傾便已順著幾個敵國奸細的口風摸到高家產業上,隻是高家在廣元府已有數十年之久,素有仗義之名,戰時更帶頭捐錢捐物,先帝也曾嘉獎過的,在沒有確切把握之前不好擅動。

葉傾是個穩妥細心的人,過去兩年內一直未曾露了痕跡,明麵加倍熱情的與高家虛與委蛇,背地裡卻加快速度命人查找線索,積蓄力量。

直到今年六月,慶光府將一個偽裝成馬隊的細作據點連根拔除,從他們的信件中發現了帶有高家印記的私人信件,並軟硬兼施獲得兩名重要人證,這才將高家的罪證釘死了。

緊接著,葉傾開始撒網,命人同時監視高家三代幾名骨乾,又上折子秉明聖人,請了援兵,直到七月,一切準備就緒萬無一失時才收了網。

在國與國的對戰麵前,區區一條人命顯得微不足道,葉傾等一乾官員隻是審理犯人、整合過去幾十年內的叛國罪證就忙的焦頭爛額,還真沒顧得上深究一個失蹤多年的女人。

“高家倒是沒有那個能耐倒賣情報,”龐牧冷笑道,抬手示意將卷宗給眾人傳閱,“可他們明麵上對朝廷說沒有馬匹、糧草,背地裡卻統統販賣給赫特部等,隻叫我們有銀子沒處買去!”

戰時作此行徑者,依律按叛國罪論處。

廖無言手下一個文官看後氣的胡子都飄了起來,“混賬,捐給朝廷一萬兩,轉頭就昧著良心賺回來十萬兩!眼睜睜看著北蠻子們吃著他們賣過去的糧草、騎著他們買的馬匹打咱們的百姓,簡直是,簡直是豈有此理。”

高家祖上是混血馬奴出身,備受歧視虐待,到死也沒吃過一天飽飯、穿過一件暖衣,大概正是因為這個緣故,所以簡直貪婪到了骨子裡,以至於到了黑白不分、是非不明的地步。

後來高強的爺爺做了逃奴,豁出命去在幾國邊境做了幾回買賣,漸漸積攢家底,又弄了一套新的身份,開始光明正大的在廣元府定居,並將之前的路子不斷擴展……

他死前留下一條祖訓:對早就被神明拋棄的人而言,什麼家國榮辱,什麼鄰裡百姓都是虛的,唯有握在手裡的冷冰冰硬邦邦的金銀才是這世上的唯一真心。

事實證明,沒有任何立場和良知的買賣才是最好做的買賣,高家很快便發跡起來,並利用錢色大肆網絡人心,進一步取得更大便利。

等到了高強這一代,高家已經是西北一帶頗有名氣的馬畈、糧販子了……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另一人擰著眉頭道,“這邊是鐵證。雖已過了三代,到底根子不淨。或許他們當年過來,本就沒安好心。”

“正是,就不該對他們太過和善!反倒養大了這群白眼狼。”

說到此處,吃飽喝足的眾官員紛紛痛罵起來。

讀書人罵人跟尋常百姓罵街區彆相當之大,引經據典、用詞考究、格律規整,往往半天都聽不到一個臟字,但字裡行間都透著一股無孔不入的尖酸刻薄,極儘陰損之能事。

國仇家恨在前,因為有共同的敵人,統一戰線的眾人都罵的酣暢淋漓,非常儘興,晏驕看的歎為觀止。

等眾人罵過一個回合,中間吃茶歇息時,廖無言輕飄飄丟出來幾句話,“……占我土地,殺我百姓,如今口服心不服,來日必成大患,我等需上書請求聖人速降雷霆之威,殺雞儆猴……”

現場有片刻沉寂,某種不知名的濃烈情緒在急速醞釀。

晏驕眨了眨眼,默默在心中簡單概括了下廖無言的意思:

既然你們做了初一,就彆怪我們做十五,不割幾座城池、送幾千寶馬、賠幾十車珍寶金銀過來,不足以表達你們的誠意。

這話乍一聽確實沒毛病,但問題在於……高家祖上所屬國度沒參與叛亂,跟你們要求賠償的什麼赫特部、熙平部壓根兒不沾邊兒啊!

您這屬於強行敲詐勒索了吧?

然而在場官員再一次展現了他們出色的政治嗅覺和空前的默契,短暫的安靜後立刻群起響應,並有人當場撩起袖子開始寫折子,還他媽文思如泉湧、眨眼功夫就寫完了!

那人連等墨跡乾的耐心都欠,馬上雙手捧著給龐牧和廖無言看過,後者麵無表情的指點幾處,那人聞弦知意,迅速重新修改謄寫,然後又找龐牧和廖無言簽字、用印,一整套動作和流程如行雲流水般順暢無滯澀。

再然後,這封才剛捧熱乎的折子就到了晏驕跟前。

晏驕:“……?”

剛才發生了什麼?

她本能的看向龐牧的廖無言,兩人同時微微頷首示意。

晏驕瞬間心領神會,一臉麻木的簽名、用印。

誰能想到她所經曆的第一次聯名上書,竟然是……光明正大的敲詐?

果然是弱國無外交,戰敗國沒有發言權啊!

她幾乎可以想象得到,被敲詐的那幾個國家在接到賠償單子之後氣得當場吐血三升,將大祿朝上到聖人,下到滿朝文武和黎民百姓的祖宗十八代都拖出來罵個遍,卻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認栽的情景……

戰亂年代,哪個皇帝不往外派細作?真要追究起來誰也清白不了。左右如今人證物證都在大祿朝廷手裡攥著,想偽造、栽贓點什麼不行?

成王敗寇,現在大祿隻是象征性的要幾座城池、部分財物,雖然肉痛,可好歹命還在;若是不應……鬼知道這些狡猾的漢人不是故意想逼他們反抗?到那個時候,豈不就更有了揮師剿滅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