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顏抬頭道:“怎麼?”
“你已不是稚子童蒙了。你以佛修自誡,可凡塵俗子,幾人能禁得起你這般磨?”
“……”
南顏忽然就不敢說話了,她感到嵇煬稍稍抵近了些,在她耳邊不遠處溫聲細語道。
“我也是會生氣的。”
南顏忽然發覺了一件事。
她一直以來把嵇煬視為兄長,如果對方當真是失憶的,那她從鯨舟上與他相見以來,種種粘著他的行徑……簡直就像是個六根不淨的輕浮女尼。
她待少蒼,年幼時或有儒慕之思,穢穀一彆後,到如今卻已全然化為滿腔愧悔,粘著他巴著他,也不過是想同他多說些話,想讓他找回些舊時的記憶。
可少蒼是怎麼想的呢?從前的他還真實一些,現在相處也有多時了,他卻總是無法坦誠以待。
氣氛一時凝滯,正不知如何開口間,南顏忽察一股氣息來了禪房外,來了之後竟也不說話,仃立在門外。
“是那帝子……竟然來了。”南顏抬眼一看,外麵天都還沒黑,連忙拉起嵇煬把他推到一側屏風後。
嵇煬輕歎一聲,道:“早知便看破不說破,才說破,這便忘了舊人。”
南顏又把他往屏風裡推了推,道:“你用銀鮫珠藏好,彆說了。”
“為何?”
南顏數度張口,半晌,憋出來一句:“……壞我修行!”
她說完,轉身去開門,不知是不是聽錯了,總覺得身後傳來一聲輕笑。
南顏深吸兩口微涼的空氣冷靜了一下,重新掛上一副六根清淨的神態,一開門:“帝子願意赴約,貧尼不勝榮——”
南顏話沒說完,迎麵掃來一道颯颯劍風,定睛一看,那未洲的帝子突然在她院子裡練起了劍。
——果然是劍中癡者,在彆人的院子裡都能隨時隨地練劍。
南顏默默把門關上,懷疑自己看錯了,聽見外麵沒有再舞劍後,重新打開門,這一回,對方總算正常地出現在了門口。
宋逐因為太過緊張,在門外耍了一套劍冷靜了一下,見她開了門,繃著一張臉,道:“真圓師太,宋某赴約來了。”
“……”
真圓師太險些失態:“帝子叫我什麼?”
宋逐來之前向廟裡的僧人四下打聽,大家都說師太是對女佛修的最高尊稱,看南顏反應好像不太對,忐忑道:“不對嗎?”
南顏眼神複雜地看了看對方,道:“帝子多禮了,請入內。”
宋逐正襟危坐,餘光裡看見南顏一身素白禪衣,挽袖斟茶,舉動之間無一不美,心中立時好似浸在溫水裡,慢慢有些化了。
而一側的南顏,縱然覺得和這個帝子聊得心臟發梗,但仍試圖掙紮。
“此茶產自凡洲,與其餘茶種不同,依荷塘而生,炒製後,茶葉如鴉玉,湯色卻如碧玉,名喚‘荷前墨玉’,不知可還入得帝子之眼?”
宋逐心想得給她這個麵子,端起茶盞,稱讚道:“好茶。”
南顏:“……好在何處?”
宋逐如實說出心中想法:“夠綠。”
南顏為免在說到主題前被他聊到噎死,最終放棄了和他層層遞進話題的方式,直接談起了琴的事。
“帝子可知佛堂中那張‘病酒’的由來?”
“知道。”宋逐有些不敢直視對方,隻能盯著旁邊的屏風道,“那是道生天玄宰之物,數十年前我曾有幸隨家師一會天下師,彼時他奏琴,能引得百鶴爭鳴。”
道生天是天下大道發源之地,故道生天的宗主,世稱玄宰,而天下師是一個世襲的稱號,每一任道生天的宗主,承此尊號,都必有這個稱號相對應的驚世之才。
南顏看宋逐不看他,而是扭頭看著旁邊的屏風,心中大驚,萬萬沒想到銀鮫珠這般神物還有失手之時,這劍修果然可怕。
唯恐少蒼被他發現,南顏一時情急,撐著茶案兩邊朝宋逐微微傾身,聲音放快:“實不相瞞,我有一兄長素好絲桐弦樂,願為帝子引出大道之音,不知帝子可願允他一試?”
宋逐感覺自己現在正在被烙在火上烤,他都能嗅見南顏身上淡淡的帷香,對方還在靠近。
——師尊我好慌,去年找道生天的人算了一卦說今年有望遇道侶,莫、莫非就是?
“帝子若為難,自可說出,若有任何條件,貧尼願傾力一換。”
南顏心驚膽戰地看他盯著屏風的方向目光灼灼,就在他似乎要點頭前,忽然一聲輕震傳來,好似磐音寺的結界被什麼人衝擊了一樣。
宋逐立即站起來,道:“有人想來闖寺奪聖琴?”
南顏聞言,瞬間神識擴展,竟發現有上百道強橫氣息逼近磐音寺前。
“辰洲欲追查擅闖玲瓏京遺址之人,請方丈行個方便!”
外門未洲與宋逐同來的劍修來尋他,急急忙忙道:“帝子,那辰洲帝子突然來此,說是要進寺內拿人……好像其中一位,就是真圓師父。”
南顏沒想到辰洲的人追來得這麼快,剛想出口解釋,就見宋逐大怒,立即提劍在手,道:“辰洲之人素來霸道,尤其是這新封的帝子穆戰霆,欺人太甚,師太莫慌,我這便去教訓此人。”
劍修素來動作極快,轉眼間禦劍已飛出山門外,隻留南顏一人震驚不已。
新封的帝子?穆戰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