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後,南顏站在龍都的城頭目送三條蛟龍護著送嫁的隊伍遠去, 她仍記得孟盈躊躇滿誌的臉。
——出身凡俗泥塵又如何, 我願如韌草,得一縷日出之耀, 縱有雨雨風風,亦終有一日踏破眼前這天穹。
她從不是玩弄世情的妖女, 而是人間的梟雄。
南顏回頭望去, 城下行色匆匆的眾生,他們所有人都走在這條修仙成神的大道上,而道路儘頭的指路者……卻是她不得不持修羅麵以對的人。
隨著這場並不引人注目的聯姻開始,諸洲的情勢好似一瞬間暗流洶湧起來。
戰事稍歇的辰洲,在一個冬日的休整後, 本就銳意進取的龍主開始將目光轉向了子洲。在第二年的春日, 以遊學為名, 同未洲互相派遣嫡係弟子深修, 同時, 開始慢慢在各方麵削弱素來同子洲親好的申洲、亥洲等。
而道生天看似被動,實則布局天下的指爪已經開始動作。
南顏一直在龍都待到第二年的四月, 寶氣如來終於來信說卯洲帝子已定, 要她即日返回愁山院赴九劫塔受佛言沐頂, 閉關準備山海禁決。
龍主本是不願她走的, 背地裡罵寶氣如來老禿驢整日想著坑小孩剃度, 不是什麼好東西, 實在無法阻止了, 才讓穆戰霆帶南顏去龍都的禦門寶庫把當年準備送給南芳主的那件嫁衣取出來,囑咐南顏必須帶走。
龍都裡有三大寶庫,禦門寶庫是其中之一,南顏聽領路人的意思,是這裡的東西隨便她拿,但她借住多日,不敢造次,直到遠遠感到一陣親和的熟悉感。
琉璃罩子裡飄著一件恍如繁花入眼的嫁裳,繡著凰花的襟口,鳳尾一般的披帛,俱都浮著一層薄淡的流光。
“此物為朱雀鳴霄裙,其實並不全然是我辰洲之物,是當年南芳主出嫁前,取了鳳尊的落羽拈為金線,扔到龍主麵前,說等做好這件嫁衣的時候,她就提酒來嫁。”看守寶庫的老人目中隱有遺憾,“隻是嫁衣是織成了,人卻再沒回來,龍主年年都會來看上一日一夜,你把它取走了,也算解了龍主一樁陳年心結。”
南顏不由得輕歎一聲,指尖碰上那鳳羽金線的瞬間,一縷親切的暖意順著手指流過經脈。
“……姑娘也感覺到了吧,這件朱雀鳴霄裙被這寶庫中的氣運浸染多年,也算是一件難得的仙品靈寶,穿上之後有萬邪辟易之能,世間鬼物莫能近身,聽聞那山海禁決中有。”
南顏道過謝後,小心將這嫁衣收起,一出門,就看見穆戰霆橫在門口好像在等她。
“你真要走啊?”
“我終究是個佛修,總還是要回愁山院複命的。”
穆戰霆一唱三歎道:“阿顏啊……”
南顏還當他彆情依依,動容道:“哥,你有什麼想說的就說吧。”
穆戰霆眼眶微紅:“我昨夜路過儒修開文會的地方,龍主的人攔著不讓我進去,隻能趴在門外程門立雪到半夜,偶得一詩,你走之後,我刨遍龍都怕是難尋知音,你來幫我鑒賞鑒賞。”
南顏斷然道:“大哥,天色已晚,我還需要趕空行船回卯洲,咱們江湖不見吧。”
穆戰霆幽幽道:“有些人嘴上喊哥,心中無哥,像這種人,每年過生辰,我都會寫一首詩詠妹詩貼在龍都的城門上,讓天下文友品評——”
南顏乖巧坐好:“我錯了,哥你說。”
穆戰霆轉怨為喜,道:“山海禁決中,為兄怎麼也要在天下英雄間露一手,我看這首就不錯。”
南顏連連請教,隻見他負手臨風其喜洋洋者矣,高聲朗誦。
“深更半夜不睡覺,一窩詩人齊發騷。他年我若為文豪,從此儒修不早朝。”
周圍空氣一陣凝固,路過的辰洲修士沒料到帝子胸臆儘恐怖如斯,一時間,千殿鳥飛絕,萬閣人蹤滅,徒留南顏一人,飽受荼毒多年,仍能昧著良心稱讚道:“好詩好詩,大哥再見。”
南顏心想道生天要製衡天下真該收了她哥去,從此要尼瑪的製衡之道,有他一個能杠翻儒修半壁江山。
落荒而逃間,南顏又聽穆戰霆遠遠叫了她的名字,一回頭,看見他招著手。
“山海禁決,咱們一起去把他們帶回來,一定。”
南顏眼眶一酸,點頭道:“一定。”
……
兩年後,子洲南海之濱。
三座空樓浮於半空,其上數千道徒聚集於此,一一迎接整個天下結丹一輩最為鼎貴的天驕。
空中遁光不斷,道生天的道徒在玄宰嫡傳墨行徵的代練下,有條不紊地把諸洲的來客分陣營一一安排妥當。
“墨兄,去年一彆,我們可要抽個時間繼續論道啊。”“一定一定,裡麵請。”
“墨師兄欠我的八品定顏丹可有信兒了?我來之前,妹妹可纏我呢。”“日前剛出了一爐,必如期送至。”
“哈~墨師兄怎麼清減了?莫不是玄宰沒給飯吃?”“是啊,師尊隻知道閉關,可餓著我們這些晚輩弟子了,魯道友可帶酉洲的白玉雞了?我可想得很呢。”
諸洲的帝子有正有邪,山海禁決開啟前皆需來道生天小住幾日,而他們之中有血仇者不知凡幾,尤其是辰洲和巳洲的幾乎是前後腳到,來之前好似在遠海上還打過一架,穆戰霆被自家同來的修士抱著才沒在眾目睽睽之下跟厲遲又打起來,這便十分考驗東道主的和稀泥能力了。
“怎麼就你們兄妹?我弟呢?”
巳洲來的人意外地少,隻有厲遲與厲綿兄妹並幾個出色的巳洲魔修,剛剛半道上被穆戰霆挑釁,此刻正火大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