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心點。”
少年人分明看上去一副淡漠的模樣, 一言一語倒是十分耐心。
南顏雖是儘量專心聽他講解修煉的瓶頸, 但仍忍不住抬眸打量他那張秀致的麵容,她曉得這一定是幻象,可和黃泉鏡殊為不同的是, 她能感到對方是有形的。
他的眼裡好像有星河似的,垂眸時鴉羽一樣的眼睫落下一小圈陰翳, 柔和了他一身山間寒泉般的氣息,偶爾視線對上時不閃不避的, 確認對方是否聽懂他所教授的東西, 才繼續講解下一輪。
——是你嗎?
可嵇煬的氣質卻又更深刻些, 就像盤踞在荒野裡的豹子, 隻在表麵上遵循禮法,越過了界, 所見的便都是獠牙。
這種差彆讓南顏隱約察覺到忽略了什麼。
——夫子決意讓弟子得到背叛的懲罰,就……就把他一身的本領廢去,扔到了遙遠的貧瘠之地任他自生自滅。
嵇煬當時同自己輕描淡寫提起的被逐出道生天的情形, 當真是自生自滅這麼簡單?
“你心不在焉,何時才能突破?”少年人對她的走神略有不滿,但仍是儘量以一種平和的口吻訓斥道:“明日便是山海禁決, 巡查之人來前,你再學不會,我便要罰你了。”
“罰你”兩個字咬得很輕, 夾雜著介乎於少年人與青年之間的沙啞, 分明嚴苛的訓導, 他說來卻好似無意中多了幾分撩人感。
但其實他並不是故意的,若換了彆人家的小姑娘,恐怕這會兒已經不知所以了。南顏當下便生出幾分好奇,仰頭盯著他瞧時,腦袋上卻被他用玉簡輕敲了一記。
“師弟既無心修習,宵禁已至,是時候回去了。”
師弟?
南顏愣神的瞬間,無意間瞥過他手持的玉簡,上麵寫著“青虛四十二年批”,這幾個字靈力未散,顯然是剛刻下的。
算了算年份,離現在至少是三十年前了。
南顏瞥了一眼道尊像的逆演輪回鏡,微微恍然……恐怕在他看來,自己不過是道生天的一個普通的道徒,而此時此地,卻是三十多年前的過去。
南顏斟酌了一下言辭,試探問道:“抱歉,少……師兄,明日的山海禁決,麵對諸州天驕可有把握?”
少年人青鬆翠竹一般稍稍坐正,道:“我起先說天下驕雄泥豬瓦狗,讓師尊罰了,你們可是私下在笑我?”
能對話!
一種隱秘的興奮與緊張感浮現,三十年前她娘必然沒有出事,若能改變這一切……
少年人好似終於察覺到麵前這個道徒有些古怪,心念一轉抬頭看向道尊像懷裡的古鏡,古鏡裡本應映出他與一個普普通通的道徒,但此刻在他麵前的確是一個雪膚烏發的女子。
他眉心一凝,猛地捉住她的手:“你不是道生天的人。”
南顏眼底浮現出一種不管不顧的衝動,張口欲道:“小心你師——”
空間發出一種細微的扭曲,南顏的聲音凝固在這裡,她看到自己的身形隨著她想要說出的話逐步崩散開。
就好像……她才是逆演輪回鏡送到過去的那個幻影。
“你……”手中捉到的女子手腕驀然消失,少年人眼底屬於星河的碎光流轉起來,那一瞬間,仿佛洞徹了什麼,他看著南顏正在消失的身影喃喃道,“最後一次機會,沒有認出逆演輪回鏡構築的假象,我又失敗了……但是你還有機會。”
消失前,南顏急問道:“我在哪兒還能再見到你?”
“你見不到我了,這片虛無芥子要即將崩毀,我會回到之前的軌跡,不會再記得你。如果有緣,山海禁決,十業山儘頭,我會在那裡……若你能打破虛像,務必讓逆演輪回鏡會認你為主。”少年人看她的眼神依然是陌生的,但卻有一種隱約的好奇與渴望,“還有,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南顏還未來得及挽留,便覺周圍的景物一黑,再回過神來,愕然發現掌心裡握著那塊從逆演輪回鏡中跌落的碎鏡片,攤開手心的瞬間,那鏡片化作水跡滲入她的掌心。
樓下紛亂的腳步傳來——
“阿顏,你乾什麼呢?香都快燒完了!元昂那孫子在哪兒?出來打一架!一個一個的都是什麼狗籃子?”
南顏這才想起來她剛剛把逆演輪回鏡弄破了,可下麵的修士們也上來參觀時,卻沒有什麼異色,她再一看,那古鏡上的裂痕卻消失了,重新變成一麵完整的鏡子。
“這就是逆演輪回鏡?”其他的修士上來後,看見南顏呆坐在頂層之前,一愣之下嗤笑道,“道友莫不是被逼急了,連道生天的至寶都想收用,山海禁決在即,這反噬之力傷身恐怕不好受吧。”
“何必出家呢?來參加山海禁決的女修不多,道友還了俗,喊個男修來保護,可是一呼百應呢。”
穆戰霆右手提著一把通身宛如岩漿澆築的長斧,凶焰騰騰地殺上來,剛好聽到這話,一臉凶狠道:“哪個狗籃子說的?”
眾人噤若寒蟬,穆戰霆直接衝過去一把抓住剛剛那嘲諷人的修士,直接扔到樓下去,高聲暴怒道:“誰他媽要你們這些狗男人保護,我妹!是天底下最硬的禿驢!”
南顏:“……”
旁邊的人茫然道:“誰是他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