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茶的時間內, 道生天的溟河天瀑塌陷了一半。
“……你可曾記得,為師當年帶你入山門,第一句話是什麼?”
“自然, 師者言:道生天,天生萬物, 天下之物,你腳下的土壤十掌其九,你亦需十知其九。”
人世間五條冥府長河互相鎮壓衝擊,而被這股力量旋攪的核心——道生天的第三座懸空山, 此刻亦籠罩在一片濃沉的血霧中。
九獄之間可以互相衝擊吞噬, 這一回他不在,使得道生天輕敵了。
如今參戰的幾大冥府長河中,按鬼力自小到大排序,應是幽泉、下泉、溟泉、酆泉、黃泉。
道生天掌握溟泉與下泉, 本可鎮壓嵇煬手上的黃泉川, 隻是沒想到他還掌有幽泉川與酆泉川……尤其是酆泉川, 雖久在山海之間, 但地位上乃是傳說中的酆魔天,若有足夠的力量, 可號令其他八獄。
解決這種僵局的唯一辦法,就是把他這個好徒弟找出來,或妥協, 或清理門戶。
應則唯閉目行於血霧中, 他未曾刻意在交出去的墨行徵身上留什麼追蹤印記, 單是隨意交談間,便可根據蛛絲馬跡尋到對方的位置。
“……我隻是未曾想過有朝一日,授業之師也會放下身段對弟子說謊。”嵇煬的聲音含著一種隱約的嘲弄,“師者修正法天道,最忌行不正事,如是經年以來必生心魔,心魔毀傷,你便同承其痛。”
應則唯輕描淡寫道:“能用言語解決的事,我從不願動手,即便是謊言亦然。我素來知道你心有反骨,隻可惜當年忙於彆務,對你疏於管教,以至於此。”
嵇煬道:“然也,所謂教不嚴,師之惰,師者是該想想何以眾叛親離。”
應則唯道:“言重了,道生天上下從未離心。”
嵇煬不客氣道:“若是說那些上師一係……庸碌苟且之徒,也算人?”
“不會討長輩喜歡的弟子是不會得到嘉獎的。”未幾,應則唯仿佛鎖定了一個方向,緩步走去道,“你這般頑劣,到時為師要如何操持你的終身大事?”
“一個照麵而已,師者當真知我甚深。”
隔著一層濃暗的血霧,一個忽遠忽近的影子模糊地出現在對麵,應則唯的雙目徐徐睜開,看著那隱約的身影,忽生感慨道:“他年若隔世,你與那孩子情投意合,我理當歡欣,隻可惜繼故人之後,我還要對不住自己的弟子一次。”
他說著,一手輕抬,一顆閃爍著陰陽魚紋與八卦光帶的琉璃心臟出現在掌心,這顆心一出現,極近的地方,便遙遙有心跳聲傳來。
那是嵇煬被殺前被剜走的那顆心,名為六合道心,本是道尊聖物,後由道生天相賜,收在體內與自身的心融合煉化乃至無瑕境界。
“六合道心,赤帝妖心……還差一個佛骨禪心,按道尊的理論,融合道、妖、佛三家之力,便可勘破虛空壁障。”嵇煬的聲音漸漸冷下來,“所以,繼南芳主之後,下一個對象,是阿顏嗎?”
“親傳弟子的,嬈娘的……乃至嬈娘女兒的。”應則唯頗有些自嘲道,“天下之大,卻偏偏是你們……有些事總是一開始就注定好了的,不是嗎?”
“師者從未想過收手嗎?”
“想過,卻也不敢想。”隨著應則唯緩步靠近那血霧後的人影,他掌心的六合道心如受感染,跳動越厲。
“道生天在世人之希冀下沐澤得太久,一旦無法飛升,千百年來立下的規矩信條就會一一崩毀。
為師……曾想寄望於你,可你終究多貪那一縷紅塵況味。”
“所以師尊,是非殺南顏不可了?”
“……是。”一聲是落下,血霧那邊影影綽綽的人影卻是勃然大怒,一聲琴弦崩響,四周驟起的,並非應則唯預料中的森然鬼力,而是赤帝的絕式。
“應——則——唯!”
天地轟鳴,虛空崩出道道裂紋,昔日屠城之勢,摧枯拉朽地殺向道生天之主。
“逸穀……”看見南頤出現的瞬間,應則唯便知道這又是嵇煬刻意為之,閉目散出第五衰的修為,天地掌生之力堪堪抵消聽狂琴殺,接著七弦二次變陣,殺伐非常地扯虛空之裂為線,如刀似網朝著應則唯再度撲去。
“殺父殺妻殺姐……現在連遺孤都不放過,你、你罪該萬死!”
嵇煬或許一開始沒有指望殺得了他,可看到他心魔受創,累及他自身時,便臨時起意設下此局。
應則唯沒有還手,僅僅以道法劍陣相抵,待對方狂轟濫炸的間隙,漠然出聲道——
“逸穀,我雖因心魔之累暫時隻能動用五成力氣,但你仍非我之對手,你我相鬥,除泄憤外毫無意義。”
“那加上我呢?”身後一個蘊含著萬千雷霆的聲音響起,同時一道巨大的陰影遮天蔽日而來——那是一條真正的龍,鹿角蛇項,鯉鱗鷹爪,暗金色的龍身半數隱沒在濃雲中,龍爪裡護著一具水晶棺,上半身盤踞在他們頭頂的天穹上。
真龍法相,是敖廣寒。
……弟子,親朋,好友,同窗。
這樣的畫麵,不知在往日的噩夢裡出現過多少次了,到頭來該來的還是來了。
“那就來吧。”應則唯道。
天雷,怒弦,鬼嘯,驚天動地的合力一擊落下,道生天第三山——墜落塌陷。
……
“完了,事情鬨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