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南嬈喚來一隻靈雁將男嬰帶去人煙鼎沸處,想回頭同應則唯開兩句玩笑,卻不想視線掃過破廟佛堂裡的佛像時,竟見佛像似有垂淚。
電光火石般,一些陌生的畫麵出現在眼前。
——誰?
支離破碎的畫麵裡,她看見了一個佛者的背影,同時也聽見了應則唯的低語——那是她從未聽過的、宛如來自無間地獄的顫音。
“嬈娘,跟我回去好嗎?”
在這句話貫穿腦海的同時,一道崩毀的聲音從背後傳出,南嬈猛然回神抬頭,卻發現廟中高高的佛像碎成一地齏粉。
“此地是穢穀,鬼魔之氣日積月累,便是連山中佛像也隱有勾人魂魄之能。”應則唯將右手掩至身後,神色上看不出什麼異常,“聚魂之事並不急在一時,你隨我回道生天,我翻閱前人所修,亦能為你重新……重新凝聚一份合用的聚魂之術。”
南嬈呆呆地盯著地麵,道:“應則唯。”
“……怎麼?”
半晌,她抬起頭來,嘴邊牽起一個蒼白的笑:“沒什麼,總覺得這麼麻煩你,有些過意不去。”
濃釅的薄灰色籠上雙眼,應則唯道:“你我之間,不必說謝。”
“……”
“回去嗎?”
“自然。”
“那你在此稍待,這大陣四周恐有鬆動之兆,我去尋道生天在凡洲派駐之人……回來之後,我們回上洲。”
“好。”
應則唯走出三步,卻又停住:“嬈娘,如果那一年我答應道尊的指婚,是不會就不會有後來的波折?”
“命裡該有的波折,今天不算,明日也會算。”南嬈道。
無聲的氣氛在雨夜裡肆意蔓延,從謊言萌芽的一切,終究要為謊言而毀滅。
……
入夜後,一道火紅的光撕破天際,勢不可擋地直接衝入穢穀大陣中。
蟄伏的陰祝宛如遇到了最為美味的食物,化作一團團灰霧衝上去,但很快被一片赤焰焚燒殆儘。
鳳凰之火,從不懼同歸於儘。
懷著這樣的衝動,南嬈一路飛入穢穀最深處的斷崖前,她低頭抓了一把地上半乾的泥土,全身靈力灌注於封印禁製上,雙目一開,整個穢穀中心驀然湧出滔天鳳火,一時間鬼身辟易。
“寂明!如果你還活著,告訴我!”
“我父親……我父親到底怎麼了?”
“太荒唐了。”
她自問是能忍常人之不能忍,可等到一切擺在眼前時,她卻低估了自己的底線。
父母,兄弟,親朋,竟欺她至此……
她從未如此深切地感到,修界的實力至上,是這般的野蠻。
“寂明……”往事的記憶在燎天大火裡一一回歸到腦海裡,所有的錯愕、痛苦隨著嗶剝的燃燒生化作怒火。
“道生天……道生天,此債本座記下了,區區穢穀廢陣,給我破!”
轟然坍塌的大陣裡湧出一股溫和沉浸的梵唄,南嬈神情一鬆,道:“寂明,我們回凡洲,把這一切都解——”
時間凝結在一點,吞吐著劍芒的劍尖從心口穿出,南嬈沒有回頭,在戛然而止的梵唄聲裡,赤帝妖心離開了胸腔的一刹那,她感到四周的一切都在以一種荒誕的方式碎滅墜落。
“你想放了寂明,不可能。”背後的人輕聲道。
“嗬。”
“也是,積年累月的情分,豈能比得過玄宰,機關算儘,可……”
冰冷的長劍被她震出體外,鏗然墜落間,天穹的冷雨,如逢大日消融,立時結為漫天霜花。
而灰瞳裡映照出的人影,比世上任何嫁衣都要淒絕豔烈。
“天日夕垂,不死於夜梟之手。”她說完,仰天墜入崖下。
耳邊的風聲帶來幻覺般的低語,依稀如昨。
好了,都結束了。道尊的遺命,他做到了。
應則唯一身披雪,搖搖晃晃地起身,手裡灼熱的赤帝妖心,一點點將他的手臂腐蝕得隻餘下骨架,他試圖說些什麼,卻發現餘生已無情可訴。
還能說出口的,當真便隻餘下機關算計。
“毀心之傷,唯以心補,你回到上洲之時,便是我……便是我證道之日。”
冰雪徹底消融,而雪浸染過的長發,霜白未減,他對著空無一人的身側徐徐說道。
“道天不滅,永世……長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