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琊:“你見過哪個狐狸精怕人罵?”
“那還猶豫啥?”穆戰霆笑嘻嘻地攬著他們倆,道,“不求同年同日生,便是同年同日超生,他日踏淨土還有熟人引路,這買賣不虧。”
……
子洲。
九天雷動,海潮狂湧,逆卷的血腥從彌漫著不祥黑雲的洞房一路刮入海岸,尚且存世的黎民和奔走的低階修士們哀哭著,憤怒著,但原本應該戍衛他們的子洲主宗、天底下最強的宗門此時卻無一人抵禦。
“為什麼沒有人來救我們?!”
“他們本就想讓所有生人死!你看那些部洲!”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這輩子還沒過完,他才剛識字,憑什麼要入輪回?!”
一心永生的上位者們並不會理會螻蟻的哀嚎,而複蘇的妖國,亦帶著滿腔的仇恨如期而至。
先出水的是那些宛如海底夜螢一般的妖魚,徘徊在水麵下許久,被海潮衝上岸後,好似受到了萬儺旗的滋養,迅速長出了布滿鱗片的四爪,有些妖魚口中還咬著些許發白的人肉,腥狂的眼睛搜尋著這座部洲上為數不多的活物。
無人戍守、無人戍守、無人戍守。
這樣的情報迅速傳回,接著海麵上便浮起十二座巨大的水台,帶翅的妖族順著水台衝上雲霄,發泄般的長鳴著,而同時,那些海水構成的平台上,湧現一個個巨大的身影,比起那些無智的妖獸起來,他們大多已有人形,而少數外貌與人族無異者,一身妖力俱都濃厚得驚人。
最後,一座無法形容的巨大“海島”從近海處浮起,單單是出水的過程,便掀得海嘯連連,萬妖驚散。
“道生天,已淪落至此了嗎?”
這聲音回蕩在天地間,帶著無儘的嘲笑,使得海水為之沉降,隱約露出其背負著的,整個封印在海底千年的妖國。
“看來孤倒也不急著動手,吾族兒郎,殺入子洲,屠滅地上人族。”
萬妖聽令,先頭的妖魚正欲殺往海邊一處村落時,一道青光穿過灰蒙蒙的鬼霧滅殺了大批妖魚。
一個麵容蒼白的人影自鬼霧中走來,他的一隻手上甚至還拖著長長的封靈鎖鏈,但麵對須彌黿帶領的妖族大軍,卻毫無畏懼。
“子洲修士在此。”
墨行徵掙脫押解他回子洲的人已有數日,一路上滿地瘡痍,讓他整個人已麻木,然妖魔犯境,他卻仍是站了出來。
眼前是千萬妖魔,孤身一人,然,死而無懼。
這場麵在妖國殘部看來極為可笑,須彌黿大笑出聲:“本尊原是好奇區區元嬰,也敢如此狂言,沒想到是歲寒子那老兒的道統傳人。孤久未入世,沒想到歲寒子死後,道生天已是人行鬼道,好大的笑話。”
無數妖族亦狂笑不已,掀起的音浪掀飛了屋舍房頂,墨行徵餘光瞥見屋舍內尚有瑟瑟發抖的婦孺,眼底的堅毅與悲切一同湧上。
“子洲修士但存一人,絕不容、絕不容妖孽犯境!”
須彌黿發出一聲冷笑,這是某種默許,立時天空盤旋的妖禽一衝而下,正待將其撕碎前,天地驟然一凝,一切妖族的動作皆如同時間凝固一般。
大約過了一個眨眼的時間,隨著須彌黿一聲怒吼,天空中驟然下起了血雨。
墨行徵瞪大了眼,看著血雨裡浮現的人影,心底湧出某種期待:“師尊——”
“須彌黿。”應則唯好似心情極好,喚出妖族祖靈的名字時,甚至還帶著一絲笑,“你的背上背負妖國廢墟,太過可惜了,鑄酆都於其上,倒是十分合適。”
言下之意,便是隻把妖族的祖靈當作一個物件看。
“大膽!!”須彌黿勃然大怒,立時山呼海嘯,宛如攜十萬大山之勢,朝著應則唯的位置轟然撞去——
這一撞,何止是妖獸之威,幾乎是便是一方天地之威。
山川傾倒,河流逆行,咆哮的海潮隨著須彌黿這一撞,誓要將整個部洲永眠於海底。
就是這一撞,在離子洲的海岸寸許之近時,在唯一一個天人第五衰抬手輕點之間,和剛才一樣,一切歸於沉寂。
海浪凝滯,山川歸位,河流靜肅。
“你!”
“人常言今人不如古人,幽居海底多年,豈不知世事有變?六尊在時,你尚有稱雄之機;吾入五衰,汝隻得逃命之敗。”應則唯的手指徐徐滑動,須彌黿驚駭間,竟見他巨大如大洲的身軀竟不受控製地徐徐翻轉。
青何止出於藍,是它短視了。
“天人第五衰……好一個天人第五衰!”經年懷抱的怨恨,沒想到一朝翻覆。
如今已不是老驥的天下,年輕的強者在他們沉溺與往日的威嚴與榮光時,早已君臨天下。
妖族不能接受,祖靈亦不能接受,可它就是事實。
“賜汝一次機會,臣服於吾之大業,做鎮界之獸,或,做幽冥之鬼。”
須彌黿自出生起便決不能翻身,一翻身,背後背負的一切都將毀滅於虛無……而這頭須彌黿,背後所負的,是妖族剩下的血脈。
它的聲音瞬息蒼老了許多:“本尊乃妖族祖靈,寧死不臣服外族,但,為保全妖國餘脈,本尊可付出代價!狡賴的人族,直言吧。”
應則唯放下手,充滿混沌之色的瞳仁溢出一絲癲狂之意。
“蔽宗的長輩們年事已高,小輩們不願同道,著實讓人頭疼。你看這瀚海無邊,挑一個你喜歡的部洲,隻當個見麵禮,其他的……都撞沉了吧。”
“師尊?!”墨行徵踉踉蹌蹌地站起來,好似從未認識過應則唯,“在你眼裡,人命從來都是這般輕的嗎?”
須彌黿已順著應則唯指的方向開始回身轉向寅洲,而應則唯垂首看著墨行徵,淡淡道:“行徵,你還對為師抱著什麼不切實際的幻想嗎?也許你接下來,會更失望。”
“我以前認識的師尊是假的嗎?”
“以前?”應則唯倒真是回憶了一下,道,“你隻看到一葉,以為那便是整個世間,隻能說明你的眼界太小……如果你願放下那片葉子,你會發現,為師比你想得更可怖。”
墨行徵慘笑道:“那你為什麼不索性殺了我?還有多少東西想給我看?”
“放心……一切都會結束的,那之前,為師還想和你下完最後一盤棋。”
應則唯言罷,看著遠去的須彌黿,胸腔裡兩顆心安靜地運轉著。
一切都很好,一切,都在按照他的想法走上正確的路。
唯一的迷茫就是,他自己的心不知道去哪兒了。
“你不配為人師。”
南頤的聲音響起時,應則唯久違地感應到了心口一痛,接著赤帝妖心便迅速黯淡下來,直至覆上一層冰霜。
法術、靈力皆不可融解,這層冰霜是赤帝當年與這顆妖心結下的因果,獻祭一個天人第四衰的祭品,便可以封印住赤帝妖心。
墨行徵猛然回頭,便看見南頤無聲站立在他們身後。
藍色的靈魚自琴弦遊上南頤淌血的手指,來回轉動幾圈,方飛上來輕觸南頤的眉心。
“姣娘,你怕嗎?”
藍魚依戀地蹭了蹭他,南頤麵上露出一絲蒼白的笑,身形一點點化作光沙。
“我把身後事都托給龍主了,餘生本就不長,這一次,我們的魂魄會散離於天地……來生,或許你會是一株草木,我會是一塊頑石。”
“我會記得你,十年,百年,千年……若得修成人形,願我不盲,願卿不離。”
他用最後的時間和愛人做約定,而被暫時封印住的應則唯按著心口,看著故友一點點灰飛煙滅,低聲輕喃。
“逸穀,何必呢。十日……區區十日,你明知這世上無人可殺得了我。”
他話音一落,遠處須彌黿忽然怒吼了一聲,隨後,千裡瀚海,瞬息化作靜湖。
仿佛某種宿命的終點,應則唯抬頭望去,道:“佛懺主,道法天,天法自然,逆天而行,非智者所為。”
明月初升之處,寂明披著一身月光,止住須彌黿的手甚至是極為溫柔地輕輕拍了拍須彌黿的鼻端,方才溫聲答道——
“道法自然,然,佛法無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