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第一百七十九章 天命(1 / 2)

“這東西叫同命鎖, 若是你覺得心上係著一個人,就把同命鎖給她。不過我倒是覺得這東西不祥,索性叫它一屍兩命鎖。”

“我父親造出它時晚了一步沒能用上, 到了我這一代, 卻不曉得該給誰了, 怎麼?你想要?”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嫌我,多大的人了, 我自然是識相的。不過話說回來,我釀的酒這麼多,你怎麼就隻喜歡蟬露悲?”

“一種酒喝多了,總會苦的。”

灼骨的火焰仿佛織成一張張曾敗在他手上的人臉,他們或悲或怒, 或破口大罵,或苦苦哀求, 最後凝聚成一個擦肩而過的幻影。

“……你挖了這麼多心, 可你自己的心呢?”

應則唯徐徐環視四方, 他馬上會被燬鐵之火焚燒殆儘,而這些死敵卻沒有一個人為此而歡呼。

如果有什麼人是最想殺他的, 敖廣寒必然是其中之一, 然而此時他亦沒有懷恨出手,隻寒聲道——

“你對南嬈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毀我道心, 補我大業……殺她, 我並不後悔。”

常人受燬鐵焚身, 須臾間便灰飛煙滅,但應則唯畢竟修為強橫,燬鐵之傷已無可挽回,但仍未當場死去。

他回頭看了一眼鬼氣已然開始潰散的嵇煬,道:“心藏燬鐵,我死後,你亦會神形俱滅。心藏燬鐵……心藏燬鐵……

南顏臉上一片空白,她近距離接受過一小支燬鐵箭之威,曉得那是何等的痛苦,卻沒想到嵇煬為了等這一刻,竟將燬鐵藏在心裡。

而同命鎖發動,燬鐵被取走的刹那,他也會同時被燬鐵燒得神形滅絕。

這樣的情,這樣的命……你要我怎麼還?

滿溢的血腥已染透南顏半身,手指顫抖地抓緊了嵇煬的後背,道:“少蒼、少蒼……哥!龍主!你們救救他!救救他!”

早在南顏說話之前,穆戰霆和殷琊就已經臉色難看地衝了過來,穆戰霆試圖以大日火精吸收殘餘的燬鐵,但他埋心太久,五內早已受燬鐵摧傷,即便強行吸納,也是杯水車薪。

“你到底——”

“無妨。”嵇煬仍是不願讓南顏看到他現在的模樣,回頭對著應則唯笑了笑,“師尊,失去人心的你或許很強,可留戀紅塵的我,終究還是贏了。”

他這個徒弟,固執,偏激,不擇手段,他一直不願這個徒弟像他,但仍是不得不承認他是世上同他最相像的存在。

可即便他們是如此相似,他們將死時,一個舉世皆敵,一個卻有相知相守之人團團相護。

“放棄位列仙神,溺心於紅塵,可值得?”應則唯凝眸問道。

“眾生寒來暑往,本無恒強,便是神,也終將會隕落。”嵇煬答道。

“好。”

這一聲逸歎,眼前的一切終於逐漸模糊起來,隨著雙手開始化為火焰光塵漸漸消失,應則唯卻低低笑出聲。

宛如被激怒的熊熊烈焰燒儘了他最後一絲靈氣,一抹虛無縹緲的笑意湧上眼底,竟是到了窮途末路,也不曾有過半分後悔。

“少蒼,最後教你一課——神的確會隕落,但神,絕不會隕落於凡人之前。”

所有人都為之色變,而下一刻,整片天穹轟然一落,而與此同時,嵇煬眼中神采一空,慢慢放開了南顏,身形徐徐浮至半空。

“少蒼?”

南顏想伸手去抓,卻不料手中抓了個空……對方好似沒有實體了。

嵇煬心口處的燬鐵之傷,隨著應則唯的第五衰靈氣飛散而迅速恢複痊愈,但眼底的神色卻越發空靈漠然,便是聽見南顏在喊他的名字,也隻是疏淡地回頭看了一眼,便向天穹上的酆都飛去。

“那幾個人,還不足以讓真正的酆都大帝誕生。天人第五衰的獻祭……才足夠。”

應則唯看著嵇煬,火焰燒儘了他的身影,卻留下了他最後依然歧路無悔的聲音。

“道生天,總有一個人,是要成神的。”

道生天之主,修道六百四十七載,此身為祭,取諸於天地,還諸於天地大道。

“他……竟要獻祭自身成就酆都!”敖廣寒不多言,直接抓起穆戰霆,等到再想去抓南顏的時候,她竟跟著嵇煬衝進了那不斷成形的酆都。

穆戰霆急得去抓她,卻不料神魂一陣不穩,那酆都好似在招引他的魂魄,稍微靠近就仿佛被吸進去一樣。

敖廣寒也同樣追了片刻,卻發現南顏靠近酆都時並無散魂的情形,隻得暫時放棄,帶著其他人離開了酆都的範圍。

“龍主,嵇煬會怎麼樣?”

“怎麼樣?”敖廣寒暴躁道,“應則唯是什麼樣,他就會變成什麼樣!”

“哈?”

這時遠處那朵寂明留下的紅蓮徐徐綻開,一股佛言形成的光柱嗡鳴一聲從蓮心飛出,頂天立地地將整個酆都擋住不讓它落地。

隨後,寂明的身影再度出現在那紅蓮旁,目光一瞬不瞬地看著南顏離去的方向。

“寂明!你怎麼不把南顏帶出來?!”那酆都之內一看就是九死一生,敖廣寒氣得恨不得大罵。

寂明望著那蒼穹上的冥府大地,好似早已知道會如此,道:“這是阿顏的天命,你,我,眾生,都無法插手。”

……什麼意思?

……

南顏發現自己進入酆都之後,便沒有了影子。

她仿佛變成了城中那些重重鬼影中的一員,感受不到什麼靈力,但也不會被鬼物攻擊。

那些鬼物大多滿眼茫然,周身散發著不祥的黑霧,而她卻是凝實的人影,走動間腳下落下一道道瑩白的微芒。

她追著嵇煬而來,但來了之後便失去了嵇煬的蹤跡,反倒是四周的冥府風景,越發像她所在的凡塵。

一步一步地在酆都中行走,周圍的鬼影竟也有了幾許煙火氣,挑擔的小販、荷鋤的農人、沽酒叫賣的娘子,若非死狀千奇百怪,她甚至還以為這是哪裡的人間。

“不對,這太奇怪了。”

兩個打鬨的小鬼從南顏腿邊跌跌撞撞地跑過時,南顏才停下步子來,麵上的震驚之色越發濃鬱。

她在幽泉川看過類似的城池,但那裡的惡鬼隻知道吃人,而這裡卻更像原來的人世一般。

南顏沉默了一會兒,試圖和道旁乞討的鬼交談:“請問,這裡是?”

那窮鬼抬起一張缺了一半皮肉的臉,道:“來都來了,竟不曉得這裡是冥府,當真是個糊塗鬼。”

“冥府?”

“是啊,等過段時間,整個人世都是冥府的。”說完,那乞討的窮鬼聽見遠處傳來一陣陣狗叫,呸了一聲,撈起地上的破碗一瘸一拐地離開,“真是晦氣,活著的時候沒錢,死了還要繼續當窮鬼,還是去城門口吞幾個新來的鬼填填肚子吧……”

南顏叫住他:“你不能離開酆都嗎?”

那窮鬼忽然嘻嘻笑道:“那你超度我啊,我是被野狗咬死的,你去殺了街尾那兩條野狗,完成我的心願,我就能離開酆都了。”

隨著他說出這句話,南顏忽然看見他生前的種種。

窮鬼生前因好賭,敗儘家財淪落街頭,某日在街上閒逛,瞧見巷角的一對野狗生了一窩崽子,趁野狗外出覓食,一時饞蟲起,便將小狗打殺吃光了。而入夜時,窮鬼腹痛不止,被這對野狗尋上來,一個咬爛了他半張臉,一個咬斷了他的喉嚨,互相扭打而死。

“看你的樣子,好像是外來的修行者,在冥府世界裡,聽說隻要修行者超度了足夠數量的惡鬼,便會化作自己的功德,功德足夠多,就能直接飛升。怎麼樣?那兩條不過是野狗罷了,打得他們灰飛煙滅,我馬上就會變成你的功德。”

南顏低頭沉思了一會兒,道:“多謝指點。”

“這就對了嘛。”那窮鬼忽然興奮起來,拿著破竹棍指著巷口的野狗道,“就是那兩條臭野狗,打,狠狠地給我——”

窮鬼話未儘,南顏便麵無表情地一掌蓋上他的天靈,表情凝固了一瞬,便徹底灰飛煙滅。

周圍的鬼物看了這邊一眼,但大多臉上木然,很快便各行其道。

南顏慢慢走向街尾,那兩條滿腹怨恨的野狗迎上來,漸漸周身的黑氣散去,魂影也變得清澈起來,朝她嗚嗚地搖了搖尾巴,便化作光點超度升天去了。

南顏看到兩顆小小的金色光點融入到體內,隨後她愕然發覺,自己長年累月積壓的業力減弱了一小絲。

七佛造業書從一開始就是一條絕路,依靠誅魔除惡修煉的同時,體內也會積累無數業力,那業力能使人強大,但也能使人最終墮落為一個隻知殺戮的瘋子。

有佛骨禪心在,南顏並不怕心境墮落,但業力也會讓她無緣飛升,但這裡度化亡者的功德,卻能讓她的業力消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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