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歸京(1 / 2)

應昭二十三年,嚴冬河枯。

京都剛下完一場雪,銀裝素裹,北風冷峭。

守城的官兵打著哈欠將城門打開,沒來得及睜眼就被鋪天而來的寒意給吹得打了個激靈。

天還未亮全,隱約瞧見城外一片蕭瑟景色,再往遠了看,便隻能瞧見仿佛能將人吞沒的層層薄霧。

不遠處,一輛馬車伴隨著若隱若現的金鈴聲響,晃晃悠悠破開薄霧而來。

走至近處,馬車蓬角懸掛著的燈籠上有個龍飛鳳舞的字,隱約瞧著好似是個“寒”,一個半大少年揚著鞭子,慢悠悠停了下來。

“公子,咱們到京都城啦!”

少年歡快蹦了下來,一邊對馬車中的人說話,一邊拿出來路引和通關文牒遞給官兵。

馬車的人沒應聲,隻是發出一聲壓抑住的咳嗽聲。

兩位官兵接過路引和文牒掃了一眼,麵麵相覷半晌,看向馬車的眼神有了些古怪。

一人問道:“你家公子名喚晏行昱?”

少年不明所以:“是啊,你不認字嗎?”

官兵乾咳了一聲,神色更加古怪了,他行了一禮,道:“原來是相國公子。”

丞相公子晏行昱自幼體弱多病,被丞相送去了江南寒若寺養病,離京已經十年,本該甚少有人認識他。

但這段時日不知是誰傳了流言,說那有大凶之煞命格的晏行昱要在年底歸京。

京都城什麼都不缺,就是缺熱鬨——哪怕是傳聞中的草包七皇子在宮宴上問“秣馬厲兵是什麼意思”的小事,都能被傳笑好幾年。

不出幾日,整個京都城都知曉災星晏行昱要歸京,全都想著見一見那傳說中的相國公子,是否如傳聞中所說那般招災引禍。

原本一些人隻是當個笑談,沒想到這晏行昱竟然真的歸京了。

官兵抱拳道:“下個月便是祭天大典,聖上下令嚴查所有進京之人,勞煩公子打開馬車門。”

少年一愣,眼睛都瞪大了:“你既然知道我家公子是相國之子並非歹人,怎麼還要查呀?”

官兵在心中嗤笑一聲,不是歹人,卻是災星啊。

隻是他麵上卻是極其尊敬:“今年四境來京都之人各個都要搜,並非針對公子。現在正值年關,若是有一點小紕漏我等可是要掉腦袋的。”

少年著急道:“我家公子體弱,見不得風,你們不能搜!”

官兵卻是一副油鹽不進的架勢,不搜便不放行。

兩人對峙間,將周圍的人也引得朝他們看來。

就在這時,馬車中突然傳來一聲悶咳,那聲音不大不小,仿佛是拚命壓抑著咳嗽。

一隻手輕輕從馬車中探出,骨節分明,腕子上還纏著一串破舊的佛珠。

素色的車簾被輕輕撩開,一個身著白衣的少年端坐在狹小的馬車內,微微抬眸,朝陽傾灑進車中,照亮他的半張臉。

那守城的官兵原本滿臉不耐煩,無意中一抬頭,愣了一下。

丞相府的大公子晏行昱約摸著十五六歲的模樣,如墨似的青絲半披著,一縷發垂在肩上仿佛能裹住他纖瘦的病體。

大概是方才咳過一遭,他眼尾有些發紅,暈染的紅色將眼下的一滴紅色淚痣囫圇包裹住,眸中仿佛蒙上氤氳縹緲的霧團,久久不散。

“阿滿。”晏行昱氣息紊亂,一看就知病虛已久,“不要胡鬨。”

他滿臉蒼白的病色,隻有被咬出了齒痕的唇和眼底的紅痣有了一抹豔色。

叫阿滿的少年忙跑過來:“您風寒才剛好,可彆再吹著風了。”

他說著就要將簾子拉上,晏行昱卻輕輕搖頭,對著一旁看呆了的官兵頷首道:“勞煩,搜吧。”

晏行昱舟車勞頓,千裡迢迢來到京都,眉眼間全是倦色,連多一個字都不想多說,但禮數卻讓人挑不出錯處來。

官兵愣了半天,這才手忙腳亂地讓人去搜馬車。

馬車上沒什麼東西,就一人和一個盛東西的箱子,箱子裡就幾件洗得發白的舊衣裳,剩下的全是各式各樣的藥。

角落裡一隻黑貓正蜷縮著睡覺。

官兵很快就搜好,給放了行。

阿滿氣咻咻地瞪了他們一眼,連忙跑上來把簾子放下。

就在簾子即將垂下來時,一直安安靜靜的晏行昱突然一伸手撩住了簾子。

阿滿疑惑道:“公子?”

晏行昱捏著簾子,半張臉隱在陰影下,漂亮如琉璃似的眸子看向不遠處。

阿滿跟著看了過去,瞧見城牆下有個身著紅衣的少年正勒著馬繩,似笑非笑地朝他們看來,也不知看了多久。

晏行昱的視線剛好和那人對上,手指一抖,簾子瞬間落了下來。

阿滿知道他家公子清心寡欲慣了,這般反常瞧一個人必定有緣由的,想了想,問一旁的官兵,抬手一指那紅衣少年,道:“那人是誰?”

離他近的官兵正要去查下一個人,順著阿滿的手漫不經心看去,等看清那少年的模樣,嚇得冷汗都下來了。

他立刻將阿滿的手拉了下來,低聲道:“那是當朝七殿下!不得放肆!”

阿滿不懂怎麼指一下就放肆了,但問到了身份也沒多說,撇撇嘴上了馬車,一甩鞭子,進了城門。

阿滿邊駕馬邊不開心地說:“方才那人就是故意為難我們。”

晏行昱淡淡道:“剛歸京,彆惹事。”

“我不惹事。”阿滿勒著韁繩,偷偷摸摸將手中石子往不遠處一彈。

一聲破空之聲響起,正在誠惶誠恐前去麵見七皇子的官兵突然感覺膝蓋一痛,一個趔趄直直趴在了地上。

正好倒在了七殿下的馬蹄下,半天沒爬起來。

七殿下——荊寒章垂著眸,似笑非笑地盯著自己馬蹄下的官兵:“倒也不必行此大禮,起來吧。”

官兵滿臉蒼白,膝蓋劇痛卻還是強撐著站了起來,行禮道:“見過七殿下。”

荊寒章一身獵衣,肩上係著一襲宛如火焰似的火紅披風,寒風一拂獵獵作響,那高高束起的長發間,若隱若現墜著流蘇穗子的赤絛。

他駕馬在城外的空地上溜達,馬蹄將雪地踩出淩亂的印子,他漫不經心應了一聲,不知是什麼意思。

官兵冷汗都要下來了,七皇子荊寒章得聖上寵愛,性子乖戾陰晴不定,做事更是隨心所欲,無人能捉摸得透,在京城的凶名人儘皆知。

若是惹了他不快,自己就是有一百個腦袋也不夠掉的。

好在荊寒章並未責難,很快一個少年就策馬追了上來,身後跟著滿臉焦急的侍從——眾人應該是剛從城郊獵場歸來,籠子裡還關著一隻蹄子受傷的幼鹿,正呦呦哀叫著。

江楓華呼出一口白霧:“殿下!”

荊寒章轉身一挑眉:“你又輸了。”

江楓華甘拜下風道:“還是殿下騎術更勝一籌,臣甘拜下風。”

荊寒章漫不經心地哼笑道:“父皇就不該將我拘在京都學什麼書,若我能隨著大皇兄前去西北,早就將那勞什子的蠻族打回老家去了。”

江楓華道:“西北艱苦,邊境秣馬厲兵,殿下萬不可涉險。”

荊寒章一頓,古怪地看著他,道:“再提‘秣馬厲兵’四個字,明日武場就是你同我切磋。”

江楓華:“……”

他差點忘了,前些年七殿下就是因為不知“秣馬厲兵”是什麼意思鬨了個大笑話,明裡暗裡不知被京都城的人笑話了多久。

荊寒章善騎射,年紀輕輕在武場上從無敗績,但對於學課卻是一竅不通,平日裡沒少被太傅和聖上責罰。

江楓華一想起荊寒章在武場上凶悍冷厲的架勢,立刻拚命搖頭:“殿下武藝精湛,臣定不是對手,還是不擾殿下雅興了。”

荊寒章性情乖戾,但在獵場玩的開心,也沒有多言。

眾人策馬入城,荊寒章騎著馬慢吞吞踱著,不知想到了什麼,問江楓華:“你之前是不是同我說過相國公子的事?”

江楓華有些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