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鹿(1 / 2)

荊寒章艱難將緊提的一口氣鬆下, 後知後覺這將軍府彆院的布置,比那相府的小破茅草屋好了不知多少。

內室放著炭盆,滿室暖熱,晏行昱難得穿了身單衣, 抬手間能瞧見他被被子掩了一半的纖瘦腰身。

荊寒章見他還在對著周圍的擺件“噠噠噠”, 滿臉怪異地走了過去。

阿滿看到他過來, 像是瞧見了救星似的,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 他家公子真的對七皇子很特彆,指不定能阻止他這敗家子的行為。

荊寒章剛走過去, 噠得不亦樂乎的晏行昱眼睛眨都不眨地將手朝向他, 又“噠”了一聲。

荊寒章不可置信:“你連我都打?”

六親不認的晏行昱歪著腦袋看了半天, 突然像是認出了他,連忙從床上跑下來,赤著腳跑到荊寒章麵前, 有些慌張地伸著手去捂荊寒章的心口——這裡剛才被他射中了。

靠得太近, 荊寒章嗅到了一股微弱的酒香, 這才意識到這麼反常的鹿竟是醉了。

他正要把醉鹿扶回去, 就看見晏行昱捂著他並不存在的“傷口”, 茫然地喊他。

“哥哥。”

荊寒章:“……”

荊寒章兄弟姐妹一大堆, 但從未有人這樣親昵地喊過他“哥哥”——隻有幼時遇到的那個小姑娘十分不怕生, 奶聲奶氣地喚他哥哥。

荊寒章有些招架不住,又有些懷疑晏行昱是把他認成晏沉晰了。

他扶著晏行昱的手肘將他帶著到了榻上,晏行昱還在給他捂心口, 好像是怕血崩出來。

荊寒章古怪地問:“我是誰?”

晏行昱說:“哥哥。”

“我說名字。”

晏行昱眉目間全是疑惑,似乎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問這種顯而易見的問題,但還是聽話地回答。

“荊寒章。”

荊寒章有些吃驚, 還真是在喊他。

晏行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捂了心口一會發現荊寒章沒傷著,才滿吞吞地將手放開,然後繼續去噠周圍的金銀玉器去了。

荊寒章見和他說不通,隻好看向阿滿:“他喝了多少酒?”

阿滿還在滿心淩亂:“兩碗。”

“兩碗?!”荊寒章眉頭都不悅地挑起來了,“他這個身子你讓他喝兩碗酒?是怕他死的不夠快嗎?”

阿滿這才回過神來,忙解釋:“裡麵兌了許多白水,根本沒多少。”

荊寒章這才放下心來,他將四處找東西射那不存在的箭的晏行昱強行按在軟榻上,吩咐阿滿:“將這裡收拾乾淨了,一粒碎屑都不許留。明日也彆告訴他毀了多少東西。”

否則,就這小美人愛財的勁兒,指不定心疾都要犯了。

阿滿“哦哦哦”,連忙將弩放下,去收拾地上的殘渣。

荊寒章吩咐完,一扭頭,就看到晏行昱正在眼睛發亮地看著他。

不知為什麼,被這樣的眼神注視,荊寒章的虛榮心突然就滿溢而出,他滿臉得色,道:“是不是覺得你殿下對你很好?”

晏行昱笨拙地學他:“我……我殿下。”

荊寒章:“……”

荊寒章竟然被這三個字說的滿臉通紅,他乾咳一聲,悶聲說:“你怎麼都不害臊啊?”

晏行昱不知道這有什麼好害臊的,還問:“行昱能扯我殿下的袖子嗎?”

荊寒章:“……”

荊寒章真的完全招架不住,隻能強裝不耐煩地將袖子甩到晏行昱麵前,彆彆扭扭道:“你、你想抓就抓,彆總是問,怪煩人的。”

晏行昱伸出兩隻手指將那袖角捏住,訥訥道:“殿下,我要被人賣掉了。”

荊寒章頓時怒道:“是不是晏修知和你說了什麼了?!他罵你了?還是嚇著你了?”

“沒有。”晏行昱搖頭,他緊緊拽著袖子,茫然道,“行昱是不是很不值錢?”

荊寒章著實有些疑惑:“你到底在說什麼?”

晏行昱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伸出手輕輕在被子上點著,似乎在數什麼,荊寒章聽阿滿說過,他一生氣就會數金錁子,現在八成也在數。

荊寒章正疑惑著,晏行昱突然拽著他的衣襟將臉埋在荊寒章心口,喃喃地說:“兩百文,就能買走行昱了。”

荊寒章渾身一僵。

晏行昱還在說著根本聽不懂的話,荊寒章回過神時,他已經趴在自己懷裡睡著了。

荊寒章:“……”

留了個爛攤子,晏行昱竟然就這麼睡了。

晏行昱很難在陌生的住處睡著,哪怕前麵幾次換到荊寒章身上時,每晚也是抄書打發時間,若不是荊寒章的身體底子好,他遲早會把七殿下的身體折騰病。

這次在將軍府,不知是不是荊寒章在身邊的緣故,晏行昱感覺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很快就沉睡了。

夢中的花朝節,小行昱和晏夫人走散,手中捏著糖人孤身站在人山人海中,不知所措。

他怯怯地喚了聲“娘親”,聲音太小,根本無人聽到。

晏行昱自小身子便不好,這還是頭一回看到這麼多的人,他害怕極了,不自覺地想要往人少的地方走。

直到一個麵容和善的女人上前哄著他,說帶他去找娘親,晏行昱迷迷糊糊地信了,牽著她的手往幽靜的巷子裡走。

糖人已經化了,將晏行昱的小手弄得黏糊糊的,他害怕糖漿弄臟了女人的衣擺,有些害羞地將手藏在背後,反倒把自己粉色的小衣裳給弄臟了。

乖巧得不得了。

他年紀還小,什麼都不懂。

他不懂這個和善的女人為什麼和一個男人笑著說了什麼,她不是要帶自己去尋娘親嗎?

直到後來,男人饒有興致地將他上下打量著,說了句“上等色相”,便從腰間拿出一個小錢袋,隨手扔給女人。

那女人歡天喜地地拉開錢袋,數了半天,臉色一變:“才兩百文?”

男人道:“兩百文已是不錯了,她這身打扮定是富貴人家的小姐,掩藏身份要花費我很大的功夫,這京都城肯定是待不了的,隻能將他賣去江南。”

女人撇撇嘴:“但也不能這麼少。”

晏行昱茫然無知地看著兩人交談,隱約似乎知曉了什麼,但又不太確定。

就在這時,幽靜的小巷中陡然傳來一聲急促的腳步聲,晏行昱疑惑回頭看去,隻覺得眼前一道紅影突然閃過,接著耳畔傳來一串男女聲的混合慘叫。

晏行昱有些遲鈍地跟著那紅影扭過頭,就看到一個比他高了一個頭的紅衣孩子正趾高氣昂地踩著男人的手,將人踩得慘叫一聲,拚命求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