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毒(2 / 2)

相府祠堂。

晏夫人將手中捏著的佛珠狠狠砸在晏行昱身上,砰的一聲悶響,嘶聲道:“你剛出生時,就有下人告知我,晏戟可能將你和攝政王的孩子換了,我還不相信。”

晏行昱一動不動地任由她發泄。

“我將你當成親骨肉,養了六年,結果呢?”晏夫人眼眸中全是猙獰的殺意,“六歲那年,你的批命卻是紫微星,絕世無雙的紫微星。”

晏夫人說著,一把拽住晏行昱的手腕,恨聲道:“我出身卑賤,因為這張臉被當朝丞相看上,你說,晏行昱你自己說,我一個自幼奴籍,混跡在青樓賣身為生的低賤之人,哪裡生得出來紫微星的孩子?”

晏行昱任由她拽著,眼底的純澈無害已經緩慢地消退。

晏夫人並沒有察覺到他現在的異樣,還在嘶聲道:“晏戟當真癡情,為了那個女人能眼睛眨都不眨地將自己的孩子換去送死。而那個女人呢,最後還不是記不得他分毫的好!他殺了我的孩子,到底為了得到什麼?”

她說著,連自己都有些狂亂,漂亮的眼眸裡盈著水珠,看著晏行昱的眼神又恨又愛。

晏夫人哭了一會,又像是變臉似的,抖著手捧著晏行昱的臉,滿臉淚痕地哀戚著道:“可是行昱啊,這張臉長得那麼像我,怎麼能不是我的孩子呢?我去求晏戟告知我真相,想知道孩子到底換沒換,他卻始終不肯告訴我。”

“我的孩子不可能是紫微星,我懷胎十月,將他保護的那麼好,他也不會一出生就像林映朝一樣是個命不久矣的病秧子。”晏夫人一一細數著晏行昱不是他孩子的可能性,越說越肯定,越說看晏行昱就越是恨。

晏行昱微微仰著頭,古井無波的眸子直直地看著她,他輕聲道:“所以您寧願殺死親生的孩子,也不願為彆人養孩子,是嗎?”

晏夫人親手要將他捂死時,晏行昱最後是殘留著一絲意識的。

他恍惚間聽到晏戟來救他,但在破門而入的那一刹那,死死抱著自己的女人突然毫無征兆地嚎啕大哭,一邊將抖著的手鬆開,一邊哭著搖晃他,叫他“小玉兒”。

當年晏行昱隻覺得是自己的幻覺,並未在意。

“隻有她不行!”晏夫人突然像是厲鬼似的厲聲道,“隻有那個女人不行!但凡換個人,我都能將那孩子視為己出!隻有她林映朝不行!”

她哆嗦著摸著自己的臉:“晏戟隻是為了我這張臉,將我當成一個替代物罷了。林映朝,林映朝隻要活著一日,我就始終活在她的陰影下,好在她死了,哈哈……她死得好。”

晏夫人說著,又笑了起來。

晏行昱一直安靜地看著她發瘋,直到她徹底平靜下來,晏行昱才開口:“您還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

晏夫人怔然看了他半天,才用著氣音,幾乎是哀求地喃喃道:“你為什麼要活著啊?求求你快去死吧。”

和幼時一模一樣的話,一模一樣的語調。

分毫未變。

晏行昱笑了出來,他將袖子裡的信拿出來,邊遞給晏夫人邊慢條斯理道:“這是當年護送攝政王遺孤去江南的人寫給林太傅的信。”

晏夫人似乎預料到了什麼,抖著手將信接過來。

這封信晏行昱早已經倒背如流,微微仰著頭看著那塊無名牌位,溫聲道:“事情已過了二十年,這封信上的內容不可儘信,因為不能知曉這是不是也是晏戟計劃中的一環,想要借這封信來讓陛下安心。”

晏夫人怔然看著那泛黃的信,不可置信地看向晏行昱。

“我不信這封信,也不信晏戟的話。”晏行昱道,“因為我現在不在意我是誰,我隻想當我自己,而不是誰手裡的一把刀。”

晏夫人嘴唇發白,艱難道:“這不可能……若是沒換,他為什麼要……”

晏行昱隻負責把信給她,沒有再多說這封信的其他話,而是話鋒毫無征兆地一轉。

“娘親。”晏行昱偏頭,認真地看著她,“您知道我為何身體病弱嗎?”

晏夫人近乎迷茫地看著他。

“是自娘胎裡帶來的心疾嗎?”晏行昱輕輕湊到晏夫人耳邊,壓低聲音,那語調中還帶著些不知名的愉悅,“不,娘親,行昱是中了毒。”

晏夫人眼睛猛然張大。

“佛生根本是劇毒無比,我若是尋常的心疾,為何要用這種虎狼之藥來治病呢?”晏行昱眼睛眨都不眨地看著他,瞳孔放空,顯得如幽魂般可怖。

他輕輕在晏夫人耳畔低語:“因為要以毒攻毒啊。”

晏夫人突然尖叫了一聲,像是見鬼似的駭然看著他。

晏行昱看到她這樣,竟然悶聲笑了出來。

他笑得又開懷卻又極其壓抑,在本就幽靜肅穆的祠堂裡仿佛鬼泣似的,回蕩在晏夫人耳邊。

也傳到了不知在外麵站了多久的荊寒章耳朵裡。

晏行昱手撐在地上,笑得悶咳幾聲才終於止住,眼淚都要下來了。

他在晏夫人愕然地注視下,姿態優雅,輕輕坐回蒲團上,眉眼處依然全是消散不去的笑意。

他從到了祠堂後,臉上嗔著笑的神情似乎一直都未曾變過。

令人恐懼。

晏行昱看著放置在那無名牌位前的佛經,笑了笑,道:“佛經對我而言,隻是讓我記得更清,自己到底犯過多少殺孽,又要受多少報應而已。娘親你呢?”

晏夫人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麵,她仿佛不會思考了,呆滯地看著晏行昱。

“已死去的人,就算抄再多的佛經也無用。”晏行昱溫柔地看著她,輕聲說,“這些年,您抄佛經的時候,在恨著誰?”

晏夫人呼吸一窒,眼裡全是絕望,她似乎想要伸手去拉晏行昱,但手剛抬起,就僵在了半空。

晏行昱看到她這個反應就知道了答案:“哦,是在恨我。”

“可是我又做錯了什麼?”晏行昱聲音放得極輕,仿佛是怕驚擾了什麼,他伸出手將晏夫人臉上的淚痕輕柔地擦乾,漫不經心道,“我若是攝政王之子,這具身體會在複仇後隨著那些佛經付之一炬。”

在門外的荊寒章渾身一顫。

“可我若不是呢?”晏夫人臉上的淚水仿佛怎麼都擦不乾,晏行昱卻極其有耐心地撩著袖子一點點擦拭,語調輕柔,仿佛真的是個溫柔體貼的孩子,“我若是您的骨肉,我若是晏行昱,那我為什麼要遭受這些?”

“你們一個一個的,又為什麼要將我逼成這樣?”

晏行昱的眼神越來越冷,仿佛將所有情感在這幾句輕飄飄的質問中悉數剝離。

最後,他輕輕將手收回去,麵無表情地看著晏夫人。

“晏夫人,您現在還希望我去死嗎?”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