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提前就知道上午有客人要來，所以趙嬤嬤在早飯後就開始吩咐丫鬟們做準備。儘管趙嬤嬤心裡很不歡迎趙大舅母，但是她又生怕在徐嬤嬤麵前丟麵子，所以她一大早就臉色不好看，板著副臉，顯得陰沉，嘴巴抿得緊緊的，忙忙碌碌中，隱約地有點咬牙切齒的感覺。
趙嬤嬤一副閒不住的樣子，一直忙來忙去的，腳步急急忙忙，走個不停。而徐嬤嬤就正好與她相反，趙嬤嬤格外好動，徐嬤嬤則是分外沉靜，跟鐘未央待在屋裡，坐在一旁做針線活，不亂走動，一副沉得住氣的樣子。
恩姐兒跟著孫嬤嬤去學堂了，鐘未央靠在炕上的青碧色大引枕上休息，心口起伏，忍不住有點喘氣，把手扶在肚皮上，臉色顯得有些累，她的臉和身子在清早顯得格外浮腫。照著她自己的習慣，早上是她臉色最難看的時候，要等到下午氣色才能恢複。
如許正低著頭，一邊認真地幫鐘未央揉著腿和腳，一邊和鐘未央說話。鐘未央喜歡聽故事，這個習慣一直沒變，對於丫鬟們說的那些府裡日常的小小的趣事，她也願意聽。
如許嘰嘰喳喳地說，鐘未央偶爾答兩句腔，大部分時候是在聽。
如許：“守門的鄧五媳婦做起繡活來，那手比奴婢的還要巧呢！昨天她繡了幾朵梅花，跟彆人繡的不大一樣，那就跟畫上去的似的！比真的還要真呢！”
鐘未央笑著說道：“等下午有空閒了，我也想看看。”
如許點頭，又說道：“那個鄧五媳婦不大合群，彆的婆子們坐在一起說笑的時候，她一個人坐在一邊，不愛說話。喔，對了，她還有私活呢！”
知道鐘未央是個大方的主子，所以她才敢把這“有私活”的話說出來。不然，如果遇上刻薄的主子，肯定是不準仆人做私活賺錢的。
鐘未央目光平靜地聽著，如許繼續說道：“守門是個挺清閒的活，鄧五媳婦正好繡工又好，所以她會幫府裡的丫鬟們繡衣裳和帕子，價錢可便宜了！有些丫鬟笨手笨腳的，但是又想穿好看的衣裳，所以就托鄧五媳婦幫忙。我和清江也托了她，讓她幫忙繡兩套冬天的襖子，我們還特意算了賬，挺合算的，隻要二十八文錢。”
鐘未央想了想，問道：“她隻是做府裡頭的生意嗎？”
如許笑道：“嗯！隻做府裡頭的生意，和外麵沒有乾係的！就單單是府裡頭的生意都讓她忙不過來了！因為她隻做府裡頭的生意，而且做的都是女子的衣裳，所以趙嬤嬤才沒有說她。”
鐘未央笑著打趣：“如許，你也想做私活賺錢嗎？”
如許憨憨地笑，說話斯斯文文的，搖頭道：“做私活挺辛苦的！奴婢寧願出點小錢，請彆人幫我做！而且，趙嬤嬤管得挺嚴的！”她笑著吐吐舌頭，模樣活潑。畢竟她是大丫鬟，跟守門的婆子不一樣，趙嬤嬤雖然對守門婆子做私活的事睜隻眼閉隻眼，但是肯定會管她這個大丫鬟的！在趙嬤嬤的眼皮子底下做事，她可不敢偷偷摸摸地做私活，何況做大丫鬟是很體麵的事，每個月的例錢也多，如果為了做私活，卻把正經的好差事給弄丟了，多劃不來啊！
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丫鬟，如許和清江她們學得越發像鐘未央了，最特彆的一點就是：愛算賬，怕吃虧！
鐘未央慵懶地靠著大引枕，心想著：那鄧五媳婦做事還算是有分寸，幸好隻是和府裡的丫鬟們做生意。如果牽涉到外麵的人和事了，那麼自己就不要這樣的人了，看守門戶的婆子可不能跟府外麵的人勾搭上。
鐘未央突然來了興趣，又問道：“她繡的花樣比府裡繡衣院的繡娘繡的還要更精巧嗎？”
如許很肯定地點頭，老實回答道：“是很好的！可惜她沒有去繡衣院當差！奴婢聽說，國公府裡頭那些越是有頭有臉的好差事，就越是難高攀！雖說隻是在鎮國公府做個奴才，但是來頭可不小呢！前幾天，我聽清江說，她是聽青梅院的丫鬟說起的，繡衣院裡有一個繡娘以前是做官家小姐的，從前很富貴的，會寫詩，會畫畫，讀了滿肚子詩書呢，又有繡工，又長得美，後來家中落敗了，怕當窮人會被彆人糟蹋，然後千求萬求地才賣身為奴進了國公府呢！這樣一個繡娘，竟然還有很高的家世，若不是清江跟我保證說這是真的，我都不敢相信！”
如許見鐘未央在認真聽著，她心情很滿足，忍不住流露出真實性格的一麵來，偏著頭，吐吐舌頭，語氣還是斯斯文文的，笑著說道：“跟彆人一比起來，我就覺得我是享福了！嘿嘿……”樣子很滿足，一副占了便宜、知足常樂的樣子。
鐘未央在聽，一旁的徐嬤嬤也在聽。不過，徐嬤嬤隻是聽著，不插嘴。徐嬤嬤很沉得住氣，來平蒙院有好幾天了，但是她一直不多話、不插手管閒事，每天把琢磨鐘未央的個性和觀察鐘未央的習慣當成頭等大事，認真做這件事，不分心，不輕舉妄動，有時候甚至讓鐘未央感覺不到她的存在，太謹言慎行了。
鐘未央想了想，問道：“為什麼說怕當窮人被彆人糟蹋呢？如果繡工好，就算處在再窮的境地，也可以自食其力的，或許可以嫁到清白的書香之家，也可以立誌不嫁，隻要肯乾活，總不至於流落到被彆人糟蹋的境地吧！”她心想：現在又不是亂世，現在這個國度內部沒有發生戰亂，百姓不至於顛沛流離，至於天災的事情，都城是天子腳下，是沒有旱、澇這類天災的，這些年地震也沒有發生，生活還是很安穩的。所謂窮有窮的活法，富有富的活法，平平淡淡的日子也挺好的。
不得不說，鐘未央畢竟是在現代生活過的，觀念裡存有幾分理想化的固執，堅持認為：隻要有一技之長，隻要肯乾活，隻要為人處事謹慎、不為非作歹，就能養活自己！如果是她，她怎麼能容忍自己去當彆人的仆人呢？就連去皇宮的時候對那些皇帝、太後、娘娘之類的人行三跪九叩禮的時候，她心裡都萬分難受。做奴隸，是沒有自尊的事，就算人在站著，心裡也是跪著的！
鐘未央越想越疑惑，眉頭都皺了起來。
如許笑道：“少夫人，您不知道，咱們在鐘府和國公府裡過的可是神仙般的日子呢！外頭可沒有這麼好，外頭有偷東西的，有搶東西的，還有人販子！有一種窮人家，家裡什麼東西都拿去當鋪當錢，當個精光的，連衣裳都缺少，屋頂漏雨、冬天穿不暖和就不說了，我聽說有的人家是全家男女就穿一條褲子的！褲子隻有一條，誰出門就誰穿褲子！”
“咳咳……”鐘未央一聽那話，突然就被自己的口水給嗆住了，著急地咳嗽起來，臉頰漲得通紅。她真是大吃一驚，怎麼會全家就隻穿一條褲子呢？女人沒有褲子穿，又不是原始社會！原始社會還有樹葉和獸皮做的裙子來遮羞呢！居然能窮到這個境地？真是不可思議！
徐嬤嬤和如許都被鐘未央的反應給嚇到了，很是緊張，連忙過來安撫鐘未央，徐嬤嬤動作嫻熟地幫鐘未央順著背，一邊柔聲地問：“少夫人，究竟是哪裡不舒服？”
鐘未央咳出了眼淚了，擺擺手，勉強地說了一句：“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