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溟,你留在這兒,陣法驅逐的是我不是你。”
沈忘州皺起眉,眼神不善地看向遠處的狐妖,抓住司溟的手腕想從自己身上拿下去。
司溟力氣不夠被迫鬆開手,孤零零地站在沈忘州身邊,過了一會兒,可憐兮兮地換成用手指夾住他的一點袖口,又被沈忘州拿下來,嚴肅地讓他不要動。
“除異”陣勢漸漸成型,沈忘州心裡做好打算,故意對那隻狐妖挑了下眉梢,用口型道:“爹爹等著你抓呢。”
狐妖滿是鱗片的臉扭曲了一瞬,而後抬起手,就要做出攻擊。
同時,“除異”陣勢終於完成,沈忘州四周陣位升起八道血光,以雷霆之勢包圍住他。
沈忘州猶不放心地後退一步,做好承受陣勢傷害的準備,也避免波及到和他站在一處的司溟。
千鈞一發之際,沈忘州目光裡病弱到臉色蒼白不堪一擊的少年,委屈無辜的神情有一瞬忽然變得慵懶玩味。
狹長的鳳眼瞥了眼宗外的狐妖,而後又癡情地望向沈忘州,骨節分明的手指抬起,血光繚繞間輕輕一點,即將觸碰到沈忘州的陣勢倏然靜止。
沈忘州眼前流淌過淺淡的藍色水霧,遮掩住了視線和靈識感知,霧氣散開時,無數名修者妖族和上一瞬時一樣僵硬地站在原地,灼燙的日光落在皮膚上,什麼都沒有變。
除了安靜。
太安靜了。
安靜到耳邊隻有他和另一道呼吸聲,他和……司溟的呼吸聲。
沈忘州眼神茫然地轉頭,看向那張明明熟悉,此刻卻讓他感到陌生的臉。
司溟緊挨著他,指尖撫過溫熱的手腕鑽入他掌心,尋求安全感一樣控著他的手握緊自己,整個依進他懷裡,用他熟悉的輕軟嗓音,委屈地告狀道:“師兄,他們要殺了我呢,好可怕呀。”
沈忘州下意識抱緊了懷裡的“司溟”,和以往無數次一樣,握緊了他的手。
沒有慘叫,沒有靈力波動,沒有掙紮。
周遭安靜到詭異,像忽然被抽走了空氣。
視野裡,近百名元嬰期修者合力,甚至可以將留魂期大妖抵擋在外的上古禁術法陣,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融化了……
那些曾經叫嚷著讓沈忘州出去獻祭的修者,從雙腿開始,一點點被看不見的東西吞噬,連血液也沒有飛濺,淌落在空中後散成一團團血霧消散。
宗門外,狐妖召喚出的巨大漩渦不知何時停滯,狐妖施展的所有幻術皆被撕破,一張雌雄莫辨的臉驚恐怨恨地望著司溟的方向——
帝尊告訴他,尊上不在此處,讓他隨意施展。
第一縷血線從那顆妖異的眼珠溢出,然後是第二縷,第三縷……好像有一雙無形的手,漫不經心地挑開了狐妖變幻萬千的那張皮,撕掉一片片樹葉一樣,剝開,絞碎……
狐妖隻能和當初的檀魍一樣,靜止在原地,煎熬在漫長的死亡過程裡,生不如死。
血霧彌漫裡,隻有沈忘州和懷裡的“司溟”可以動,像神秘詭譎的儀式,用一條條性命填滿。
沈忘州親眼目睹狐妖被活生生地撕開皮囊,才猛地意識到什麼,身體僵硬地低頭看去。
懷裡的人一直乖順地等著他發現,下巴墊在他肩膀上,安靜地依偎著。
沈忘州拳頭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緊攥到繃出一條條青筋,若不是司溟的手留在他掌心,被他握到失血泛白,他的指甲早已陷進肉裡。
沈忘州重重地吸了口氣,壓製身體裡橫衝直撞的情緒,咬緊牙關,一字一頓:“你,騙我?!!!”
司溟渾身無助地一顫,眼尾泛紅,神情可憐地望著他,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親了親他嘴角:“師兄說過……無論我變成什麼樣子,都會喜歡我。”
“那前提是你他媽——你,你是,鮫人!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騙我?!”沈忘州氣得臉色發白,語無倫次,眉心緊擰恨不得把眼前快哭了的人嚼碎吃了。
司溟開口欲說話。
沈忘州一把揮開他的手,看向司溟時眼前一陣發黑,又被他強行壓下去,死死盯著他含在嘴裡都怕化了的病弱小師弟,隻覺得被耍得像個傻子!
三界數遍都沒有比他更蠢比他更傻的了!
那麼多端倪,那麼多破綻,那麼多……他為何到現在才意識到?!
赤燼一早就知道!還讓“鮫人”保護他,鮫人就在他身邊,還保護個屁!
他生怕鮫人會對“司溟”不測的模樣,想必蠢的深得他們的心,讓他們耍猴似的看得過癮吧!
他可太蠢了,蠢得自己都想笑了。
他為什麼還站在這兒,他就應該把這些爛攤子都他媽的留下,三界愛誰救誰救。
一把火都燒了才好!誰都彆活了!
司溟,或者說鮫人,半點兒身為上古神明的氣勢都無,猶豫半晌,小心地伸出指尖輕輕勾住沈忘州的手指,往前湊了湊,輕聲喚他:“師兄……不喜歡我了麼?”
沈忘州一巴掌拍開他的手,怒火淹沒所有,連司溟蒼白手背上迅速暈出的一片紅也不想看,抓住他衣領猛地拽到麵前,瞪著他,到底還想問個明白:“我問你,為什麼騙我?!”
“我害怕,害怕師兄若是隻喜歡現在的我,我要如何自處呢,”司溟輕輕咬了咬唇,纖長脆弱的眼睫染上一層濕漉,自責地望著他,乖順地閉上眼睛,“這次是我做錯了,師兄生我氣了,合該打我出氣的。”
“我——”沈忘州揚起拳頭,腦海裡閃過無數個與司溟相處的日日夜夜,他們如何相識,如何生出好感,如何心疼到舍不得司溟傷痛分毫……
拳頭帶著滿腔的怒火和質問惡狠狠地砸落下來,拳峰帶起獵獵勁風,含滿了想見血的意味,卻在落下時從司溟蒼白的臉頰擦過,幾縷散落的銀白發絲迎風飄起。
沈忘州拳頭落下去時就後悔了。
有什麼可不忍心的,他就該打死眼前這個……這個……
事到如今,明知道鮫人和司溟是同一個人,根本不會被他傷到,他居然還是舍不得!連句難聽的話都不想去形容司溟!
沈忘州胸口風箱似的劇烈起伏,氣自己不爭氣,咬牙切齒地質問:“你還裝什麼?你是鮫人,你身體病弱是裝的,你是我師弟是裝的,你他媽連這張臉都是裝的!到現在你裝哭沒用了!我告訴你,沒用了!”
但凡鮫人此刻換張臉和他說話,他拳頭都不會砸偏!
唯有司溟,他下不去手……
可司溟騙他!
鮫人也騙他!
不對……這倆本就是一個人!沈忘州氣得頭昏。
司溟握住他鬆開的那隻手,不讓他攥緊拳頭傷了自己,沈忘州抽出手偏過頭不想看他,司溟順勢抱住他,俯在他肩上帶著哭腔說:“師兄,我唯獨在你麵前這樣,我隻給你看我最真實的模樣,師兄想如何罰我都好……彆不要我。”
“我就不該要你!”沈忘州抓住他後背的布料向後扯,怒意上頭口不擇言:“你根本不是司溟,你——”根本不需要他護著!
司溟緊緊擁著他,似被他那句話傷極了,在他耳邊小聲啜泣,吸著鼻子顫抖道:“師兄,我知道錯了,你若是不喜歡,我便不做鮫人了,我可以用司溟的身份陪你一輩子……”
沈忘州氣頭上什麼都聽不進去,想罵人又舍不得用不好的詞,想打人也舍不得抬起手,隻能怒聲訓他:“你彆哭了!哭也沒用!我不要你了,走開!”
司溟用臉側蹭他脖頸,小聲哽咽說出兩人的約定:“師兄答應過我,會娶我。”
“你想得美!”沈忘州這會兒隻想抽他一頓,還成親,成他奶奶的親!他娶條真魚都不會娶這條鮫!
司溟似乎遭了巨大的打擊,抱住他哭濕了沈忘州仙服的肩膀,哭得直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