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大雨(1 / 2)

意識混沌間,沈忘州感覺到月光從天空消失,厚重的雲層取代了皎潔的月。

泉邊忽然下起了雨,很大的雨。

銀珠落玉盤的響聲充斥耳畔,雨水拍擊在水麵發出讓人想要逃避的聲響,大顆大顆的雨滴砸在身上,疼得沈忘州肩膀一次次瑟縮,肌膚泛起紅痕,眼角溢出濕漉的淚珠。

暴雨裡的水麵太過難捱,顫動的身體不得不往水下躲去。

水下是安全的,也是不安全的。

銀色的鮫尾在泉水裡攪弄出一方隱秘的天地,圈養禁錮住茫然闖入的人族。

沈忘州仿佛中了曖澀不明的詛咒,被狠狠地釘死在原地,雙腿僵硬在水裡隻能小幅度踩著水,卻浮不起來,手臂掙紮得幾次砸出水麵,揚起成片的水珠,依舊沒能前進後退分毫。

雨水落在頭頂,順著早已散亂的墨發流淌,在俊朗的臉上蔓延出一道道水痕,嘴唇無法呼吸地張開,水流順著閉合的眼皮淌入唇角,卷進口腔,喉結一次次滾動,被迫完成一次次吞咽。

身體被動地轉過去,他不會水,唯一的支撐又代價極大,逼得他睜開了眼睛,即將溺水之際望見了一棵“救命稻草”——

沈忘州伸長手臂,手指緊緊抓握住岸邊的一塊光滑的乳色玉石,用力到手背骨節凸起,手臂上一條條青筋畢露,企圖和洶湧的銀色泉水一起分擔些許重量。

但玉石太過光滑了,環繞在腰間的水仿佛有了生命,同時向後拖拽著他,沾了雨水的石頭又完全抓握不住,沈忘州和無數個溺水之人一樣,一次次從自以為的救命稻草上滑落,一次次深深地跌落撞入水裡。

許是被他執著又毫無用處的努力取悅了,泉水仿佛無比憐惜地在雨滴的砸落下浮動,讓他得以順著水流重新找到另一塊玉石——同樣濕滑的石頭,同樣抓握不住,同樣地深深跌落入銀色的泉水裡。

嗆水嗆得流出了眼淚,長長的睫毛沾滿了濕漉的水珠,沉墜得壓根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了,分不清是空中的雨水還是泉水,大雨遮蔽了一切,壓製得他毫無反抗之力。

他不會水,他遊不走,隻能掙紮在水裡,依附於任何支撐,維持著呼吸。

漆黑的天空雲層愈發厚重,沈忘州不知何時趴在了泉水邊緣,大口大口地在雨水裡呼吸著,溫熱的水和潮濕的空氣一同闖入嘶啞疼痛的喉嚨,身體在水浪下向岸上推動,又被泉水裹挾著漂回原處。

沈忘州討厭下雨天。

更討厭下雨天帶來的“驚喜”。

雨水遮住了他因震驚而睜大的眼睛,也掩蓋了他喉嚨裡發出的聲音,哭喊沒有觀眾,便不作數了。

四周隻有雨滴拍擊靈植枝葉、砸過玉石的響動,他像戰敗的將士,被繩索緊緊纏繞綁縛住雙腿雙手,跪在燙紅的刑具上,皮開肉綻,殘忍地逼供。

他從今天討厭起下雨天。

卻沒辦法討厭淹沒他的銀色泉水。

仿佛赤果地來到這世界的新生兒,被一雙修長有力的手緩緩放入對他來說有些燙的清水裡洗去汙濁。

嬰兒害怕得哭出聲,蹬動著弱小的四肢,依舊被輕鬆地一次次按進水裡,低沉的嗓音溫柔安撫著意識模糊的嬰孩,可動作依舊堅定,直到洗得乾乾淨淨。

耳邊的雨聲漸漸平息,沈忘州在浮沉的泉水中緩緩睡去,和暴雨對抗過的身體沒有一絲餘力,也無從去管依舊浮動的銀色泉水,隻在夢裡產生濃濃的疲倦,疲倦到醒來,發現雨並沒有停,而後在雨聲裡重複。

沒人告訴過他該如何停下一場雨,困倦中仿佛聽見了刺耳的雷聲,但是都不重要了。

幻覺或是真實,他早就分不清了。

雨過天晴,時間悄然溜走,周圍的景致隨之變幻,唯有那一輪月亮還是原來的模樣。

被雨滴摧殘過的泉水也恢複了難得的平靜,被主人驅趕到彆處的魚兒千裡迢迢地從滄海遊回,口中銜著各式各樣精巧漂亮的珍寶,堆疊在泉底。

鮫人喜愛收集世間的寶物,一樣樣一件件規整地擺放在宮殿內,耐心十足地數萬年如一日地裝飾“愛巢”,等待此生唯一的愛人進入,欣賞對方喜悅的神情。

可惜胤淮的愛人,沈忘州恐懼深水。

他的殿宇一時間便無法過去,隻能讓這些乖巧的魚兒銜來他最喜歡的那些,放在這方泉眼裡,等待愛人挑選。

一株通體潔白的碩大花朵從泉眼處紮根生長,寬大的枝葉埋入水下,唯有能容納幾人的花朵開出水麵,承托著緊緊相擁的人。

手腕上有一圈青痕的手搭在巨大花瓣的邊緣,留著一圈齒痕的食指最先動了動,過了會兒,似是疲憊極了,整隻手抓了抓柔軟的花瓣,卻不小心牽動了酸澀的手臂,俊逸的臉上眉頭輕輕皺了皺,喉嚨裡發出夢囈似的沙啞聲音。

沈忘州不記得他睡了多久,隱約想起他幾次睜開眼睛,就又陷入了新一輪掙紮,意識昏昏沉沉,記不真切。

元嬰巔峰的修者,居然會因為體力不支無數次昏睡過去,若是說出去,整個修真界都會當成笑話,無人會信。

眼皮好似有千斤重,沈忘州努力地睜開,費力地眨了眨,終於慢慢看清了眼前的場景。

一雙微腫泛紅的桃花眼眼睛微微睜大,驚奇地看著眼前的東西。

他睡在……一朵花上?

今夜的月色更濃,眼睛可以清楚地看見周圍。

沈忘州吸了口氣,下意識撐著胳膊想要起身,動作隻停留在手掌撐住,就被身體裡的異樣狠狠地拉回了花瓣,幾乎是摔了下去。

呼吸變得微弱綿長,他渾身僵硬一動不動地側躺在花瓣上,目無焦距,神情呆滯了好久,才試探性地低頭看去。

入目是一片勾起他無數回憶的暗銀色。

他動彈不得的原因就是這條一圈圈緊緊纏繞他左腿的鮫尾,在水下漂亮到移不開眼的鮫尾,離開了水卻沉的沈忘州兩隻手都推不動,反而牽動了自己,渾身哆嗦耳根通紅地躺回了花瓣上,累極了地大口地呼吸。

沈忘州咬牙忍著,不讓喉嚨裡溢出聲響,過了好一會兒,才換了個方式,去抓拽胤淮摟在他胸口的手,啞聲喊他。

“胤淮,什麼時候了,胤——”

聲音戛然而止。

沈忘州瞳孔緊縮,渾身瑟縮著依偎進胤淮的胸膛,背對著他抖了好半天,才又開口,嘴唇發抖地咬牙訓人:“變成人!你現在變成人!鮫尾……你的——”

憋了半天,也隻憋出一句“鮫尾太沉了!”。

一聲悶悶的笑從身後傳出,宛如旖旎的示好,打著旋兒墜入耳畔。

沈忘州不得不承認,胤淮的聲音讓他無法自拔地沉溺,就算再生氣,也喜歡他的聲音……

胤淮緩緩向後離開,鱗片將罪魁禍首收斂,鮫尾鬆開纏繞得沈忘州麻木的左腿,動作輕而溫柔地將人攬入懷裡。

親昵黏糊地一下下吻著他耳尖,嗓音惓懶地問:“累了?”

沈忘州渾身都難受,隻一個坐起來的動作就齜牙咧嘴得悶哼出聲。

胤淮的手像能精準判斷出他哪裡不舒服一樣,細致地揉按著過度使用的身體,也安撫住了沈忘州即將脫口的暴躁怒罵。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