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2 / 2)

她沒想到,他不在醫院,居然是因為在家。

此刻她的眼睛慢慢適應了屋子裡的黑暗,能看見他手指間夾著一根煙,極熟悉地抽了一口。

顏晗深吸了一口氣,“你怎麼會在家?”

此時裴以恒抬起眼皮,似乎才看到她,待微一思索後,他把煙頭在茶幾上的煙灰缸裡按滅,低聲道:“抱歉。”

顏晗剛想要去按牆壁上的按鈕,突然他聲音極輕地說:“彆開燈。”

他的聲音很沙啞暗沉,也不知抽了多少煙。但是這滿屋子的煙味,應該是不少了。

“我去給你倒杯水。”幸虧兩邊房子的結構是一樣的,顏晗偶爾也會晚上起床喝水。

所以她迅速找到廚房,並且從冰箱裡拿出一瓶礦泉水。

本來還想著冬天喝這麼冷的水,會不會不太好。但是轉念一想,他現在估計也需要刺激一下。

於是她把水重新拿回去,果不其然,裴以恒擰開喝了第一口,有點兒被嗆了一下的樣子。

“慢點兒喝,很冷。”顏晗順勢在他旁邊坐下,兩人都坐在地毯上,靠著身後的沙發。

旁邊的人嗯了一聲,慢慢地把水喝了下去。

許久後,他低聲說:“我身上是不是很難聞?”

“還行吧。”顏晗聲音挺輕鬆的,她說:“反正跟這個客廳一個味,也分不出來誰更難聞。”

……

他低聲輕笑了一下。

周圍雖然依舊一片黑暗,可是氣氛卻沒有剛才那麼沉悶抑鬱。

直到顏晗語氣頗為輕鬆地開口,“你媽媽的病情怎麼樣了?”

其實她已經猜到,他媽媽應該沒什麼事情了。要不然他肯定是在醫院,而不是留在這裡抽煙。

果然,裴以恒說:“沒什麼大礙,隻是血糖有點兒低,下午差點兒昏倒,所以家裡的阿姨和司機立即送她去醫院了。”

“那就好。”顏晗說完,低頭,摳著自己的手指。

她摳啊摳,在快把手指尖摳地禿嚕皮的時候,她直接問道:“發生什麼事情了?”

“我哥哥回來了。”裴以恒盯著對麵的牆壁,那裡有一幅畫,從他搬進來開始,就一直掛在那裡。

裴知禮回來了?

顏晗一句要從舌尖吐出來的,那不是挺好的,在開口之前,被她緊緊壓住。

那天晚上他給裴知禮打電話,她以為他們兄弟感情很好。

裴以恒側頭看著她,見她不開口,伸手捏了下她的耳垂,輕聲說:“彆怕,我和我哥哥的關係很好。”

顏晗鬆了一口氣。

那不就好了嘛。

“不過那也是以前。”裴以恒輕笑了下。

他語氣沒那麼苦大仇深,仿佛這對他而言,其實也挺能接受,不算什麼的。

可是顏晗卻迅速地從這幾句話明白,他這麼不開心,是因為裴知禮。

顏晗語氣裡透著小心,“你們吵架了?”

“也不是吵架吧,我不是會吵架的人,我哥也不是。”裴以恒稍微頓了下,似乎在想,應該用什麼方式,來形容那一次。

顏晗不知道該怎麼問起,反而是裴以恒愣了會,終於開口。

“我小時候是跟著爺爺一起住在大院裡,他總是跟大院裡的人下棋,我會在一旁。跟彆的小孩不一樣,我對圍棋很著迷。因為我總是跟在爺爺身邊看他下棋,所以他偶爾會教教我。但是他一直認為,我會其他孩子那樣,在片刻的興趣之後,就把圍棋拋在腦後。”

“直到我總是圍他周圍,他終於覺得應該教我點兒什麼。”

裴以恒輕笑了下,低聲說:“我就是這麼踏上圍棋這條路的。”

“爺爺還在世的時候,他總會讓他的警衛員開車,帶我去圍棋道場裡。後來我開始在圍棋上展露一點兒天賦,周圍的人都給我冠上了神童的稱號。”

“那時候家裡麵的小輩,我總是最受矚目的那個。不管是過年也好,或者節日裡大家聚在一起,我是唯一一個能坐在爺爺旁邊的小輩兒。”

顏晗慢慢聽著,眼前仿佛出現了那個安靜但又極具天賦的天才兒童。

她曾經搜過他所有的事情,六歲學棋,十一歲入段,成為國內最為年少的職業選手,更是在十六歲的時候,首次獲得全國比賽冠軍。

而在十七歲的時候,他打敗了中日韓三國名將,首次拿到世界冠軍。

“後來我九歲拜師,成為老師的內弟子,我搬到老師家裡學棋。可是那時候我還太小,剛開始總是不適應,所以媽媽就會每天去看望我。我放學之後,總會看見她站在老師家門口等著我,如果偶爾得到允許,會帶我去老師家附近的漢堡店,稍微放鬆一下。”

顏晗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哪裡有點兒怪怪的。

直到裴以恒轉頭看著他:“所以這就是我哥哥的童年,每天他看著爺爺帶上我,離開家裡。他眼巴巴地等著我們回來。之後就到了他小學的時候,他每天放學回家,永遠隻有保姆,因為媽媽正在老師家裡等著我。”

顏晗張了張嘴,突然腦海裡想起裴知禮,那個總是看起來清潤又溫和的男人。

“後來我成為職業棋手,依舊是最年少,根本無法獨自到處參賽。於是媽媽辭掉工作,專心陪伴我。於是哥哥開始了自己的住校生活。”

“如果有這樣的弟弟,是不是很麻煩。因為我哥太懂事了,他永遠不會抱怨,我父親忙著工作時常不在家,想要依賴的母親,卻永遠陪在年幼的弟弟身邊。”

“他一直是個很好的哥哥,溫和寬厚,永遠讓著我。”

裴以恒閉了下眼睛,手掌貼著太陽穴,“但是我從來沒意識到。”

“我哥為我放棄的事情,我從來都沒有意識到。”

“他被迫活在天才少年裴以恒的光環下麵,他不得不一直努力,因為弟弟太過耀眼,親哥哥如果太普通,是不是會顯得更可憐呢。”

“阿恒。”顏晗叫出他名字的時候,不自覺地落下眼淚。

“更可笑的是,當我媽大病一場,動手術的時候,我還在比賽,甚至還在參加慶功宴。直到我比賽結束,開開心心地回來,才知道她在住院。我哥為了照顧我媽,放棄了好幾門考試,他那時候在準備申請國外的學校。”

當他開心地拿著獎杯回來,在進門的一瞬間,跟在醫院裡守了好幾天極其疲倦的裴知禮撞上時,或許就是那一刻,裴知禮再也不想忍耐。

他揮手直接將裴以恒準備遞過來的獎杯,揮在地上。

他眉眼透著濃濃的厭煩和疲倦,告訴裴以恒,夠了,真的夠了。

他說,就因為圍棋,他不得不一直活在親弟弟的陰影下。不管什麼時候,隻要提到裴家的兩個兒子,永遠是阿恒,而他,隻是阿恒的哥哥。

即便他一直學習優異,甚至在高考的時候還考上了A大,又怎麼樣呢。

裴知禮的弟弟早十五歲的時候,就拿到了全國冠軍,在十七歲的時候拿到了世界冠軍。

不僅是父母,連爺爺都是這樣,他從小那樣崇敬的爺爺,是真正的將軍。可是他老人家眼中,阿恒比誰都要重要。

因為阿恒年紀小,照顧阿恒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

可是誰能想到知禮也曾是個小孩子,是需要父母嗬護的年紀。

裴以恒站在原地,望著他哥幾乎有點兒發泄似得說著,或許這些話,藏在他心底太久了吧。所以當說出口時,才會那樣痛快。

顏晗再也忍不住,慢慢起身,跪在他旁邊。

伸手將他抱住。

“裴知禮最大的悲劇,是不是有一個叫裴以恒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