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辯論節目在吳非看來很無聊,和地球上的辯論比賽沒有什麼區彆,但卻很受這裡的人的歡迎。因為參加辯論的選手需要在辯論開始前暫時取掉自己的智腦助手,在辯論過程中,也不能借助智能幫助,隻能靠自己來梳理邏輯、尋找論據。
在五級文明的觀眾們看來,這檔節目展示了“純正的人類思辨智慧”。
這期的辯論主題是:
“假如我們擁有了能讓所有人永生的技術,這會是一個好的選擇嗎?”
這在五級文明已經是一個被長時間討論的話題了。
自從意識被發現,自從意識被從身體中完整得分離開,自從人類熟練掌握並應用了更換第二個身體的技術時,就開始有人認真地提出這個問題——我們是不是真的可以實現永生?永生會是一件好事嗎?
目前較為主流的,被認為有可能的實現永生的技術路徑有兩條:
一條是破解意識會在更換原生身體一段時間後陷入混沌的問題,讓人們可以不受限製地不停更換身體——甚至再精進身體構建方式,打造一個更長期可用的身體,從而實現永生;
另一條則是構建一個可容納所有人生活的虛擬世界,人類徹底拋棄身體,隻保留意識永生。
雖然就目前來看,這兩天技術路徑距離實現都還遙遙無期,但這期的辯論賽題目並不必考慮技術的可實現性,而是直接辯論“永生”本身的利弊。
對這個議題,正方顯得沒什麼話說,因為喜生惡死是人的本能,“活著”太符合人本能的意願反而令人無話可說,他們也隻能重複說一些類似“永生可以讓人們更多地體驗生活的美好,可以不用再承受生離死彆之痛苦,可以一直和自己的親人、愛人、朋友在一起……”的話。
反方可以拿出的論點就要多得多了。
首先是資源分配問題,這個人人永生的社會,資源是有限的嗎?如果是有限的,那麼馬太效應是否會越演越烈,資源和分配資源的權力越發得被集中在少數人手中;如果是無限的,人人可以儘情取用這些資源,那麼人們在其漫長的生命中,繼續活著的目的和意義是什麼,會不會因為生活意義的缺失而導致大量的負麵社會事件。
在這樣的情況下,整個世界的秩序該如何搭建?秩序又該如何去維護?人不會死,那麼對於罪惡之人如何懲罰?監/禁?還是依然可以在程序正義之下剝奪其生命?
而且如果實現了永生,社會現有的倫理道德也會麵臨著相應的挑戰。比如人類社會還要不要允許新生兒的降臨了,如果允許,那麼有限資源社會下,人們必然會麵臨烈度越來越大的生存競爭;即使是在無限資源下,新生兒又會以怎樣的方式降臨呢?
一個人將會和他的十代以上祖宗以及十代之後的子孫共同存在,那麼這個人和與他代際相隔過遠的直係親人,還能保持現在的親緣和家庭關係嗎?想一想,你的太太太太祖爺爺,甚至有可能會和你好朋友的曾曾曾曾曾孫輩談戀愛。
如果不允許新生兒降臨?那好像問題也很大吧?
而且,當時間的長度被拉長到“無限”,想要一直維持不變的親情、友情、愛情關係,反而變成了一種挑戰。
吳非看到這裡忍不住笑了出來,他突然發現這個節目還挺有意思的。
“你笑什麼?”沈行問他。
“沒什麼。”吳非在腦海中回複說,“我就是好像突然明白了天庭禁止婚戀的原因。”
所以天庭人口不會膨脹,天庭也沒有這類麻煩,天庭的生活也可以保持一成不變,天庭不再需要發展。天庭如果需要補充人口就會讓下界的人“飛升”,實現了永生的高級文明也可以讓低級文明的人“移民”。
節目中進行的是無智能辯論,選手們都沒有引入智能的觀點,完全是根據自己的思考在辯論。吳非聽到這裡也忍不住問向沈行:“對於反方說的這些問題,你會有什麼解決方案嗎?”
“有很多。”沈行說,“但我不知道你會喜歡哪個。”
“我也不知道。”吳非說,“我從來沒考慮過這種問題。我在二級文明長大,我們離永生太遠了。”
“那你會想要永生嗎?”沈行問。
“我不知道。”吳非想了想道,“我在二級文明的時候,出了車禍。那時候的確是不想死的。就是現在,我也不想死。因為我活著的時間還不長,我還有很多想做的事沒來得及做,我還有很多期待看到的事情沒有等到,我還沒試過我的人生都會有哪些可能性,我也舍不得我爸媽,我的朋友們。”
“但是就像節目裡所說的,我不知道如果這個時間被無限拉長,會發生什麼。人是會變的,當時間太長,會不會原本對你來說重要的人和事就變得不再重要了,原本認為你很重要的人也認為你不再重要了。我不知道到時候我要怎麼麵對這些事。”
“所以如果是我的話,我可能會需要一個能支撐著我一直走下去的支柱,一個能夠回去的錨點。我會知道因為它還在,所以時間再漫長,都有意義。”
沈行說:“我覺得我可以做到。”
吳非:“嗯?”
“人是會變的,但我不會。”沈行說著,輕輕在他唇角吻了一下,並試探著加深,“經過縝密的分析和計算,我會是滿足你需求的最優選擇。”
因為聲音過於平靜且冷淡,所以聽起來反而有種詭異的可靠,完全不像是在花言巧語。
“唔。”吳非抬手掩住嘴,向旁邊瞥了一眼——
吳用坐在他旁邊,正在全神貫注地看著節目,完全沒注意到他這邊發生了什麼,也沒注意到有一個逃逸的高級智能正在這裡為非作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