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他記起那個人的透碧雙瞳,記起那個人微微皺起的眉,記起那個人遞給他蒼翠的植物,記起那個人在行軍帳篷柔和光線裡的溫婉笑靨。
那個人當年看見他手上的急救指南就知道,這部很可能無法麵世的書籍,耗費漫長時光收集資料編撰成冊的自發行動,策劃者是非常了不起的人。
即使不認同海軍首席醫生的決定,薩卡斯基也不得不承認,鬼刀斯托克斯確實非常了不起,想必,當年那個人認同的也是斯托克斯的理念吧?
所以才有,‘我們的成就,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取得。’,這樣的說法。
生存手冊是千千萬萬海軍將官士兵的心血所集,來自世界各地無數家庭的士兵為了守護這片海的和平戰死沙場,他們留下的東西,確實應該還給整個世界,而不是為了政府的私心限定在某個範圍內。
即使對海賊深惡痛絕,即使堅持絕對正義,在這件事上,斯托克斯的理念,那個人認同的東西,薩卡斯基沒有反對它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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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證會以出乎意料的結局落幕,世界政府做出讓步,代價是海軍首席外科醫生,鬼刀斯托克斯後半生的全部前程。
原本即將升任中將統領海軍醫療部隊的斯托克斯,在書冊麵世之前主動辭去所有職務,並且在海軍的‘監視’下進入本部醫院成為一名無權無勢的普通醫生。
斯托克斯為了那部書籍放棄所有,海軍本部在那次聽證會後,幾年之內與世界政府的關係都顯得如履薄冰,薩卡斯基也因為那次的立場陷入某種微妙境地,他原本好幾個部署因政府的疏遠無疾而終。
不過,對此薩卡斯基倒是沒有太多遺憾,因為他從來不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事後後悔。
曆史隻會記得勝利者,即使會比他預訂的時間延遲數年,到最後,他要的東西,那個位置也必定是他囊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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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生存手冊一事之外,薩卡斯基再沒有違背過他絕對正義的理念。
時間匆匆忙忙流逝,他依然是海軍最激進的將領,鷹派的核心人物,對海賊深惡痛絕,執行絕對正義時鐵血嚴苛又偏執,他的那點動搖轉瞬即逝,恰如那個人曇花一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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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歲加入海軍,二十五歲升任海軍本部少將,三十幾歲成為海軍本部中將,四十幾歲升任海軍本部大將,世界政府授予‘赤犬’稱號,最高戰力之一,海軍鷹派將領的核心。
海軍大將,赤犬薩卡斯基。
到得五十一歲,薩卡斯基認為他離最終目標隻有一步之遙,歲月讓他變得沉穩,也同樣再次讓他做出某些改變。
沙場征戰半生的這個男人,那個最終目標他始終不曾放棄,隻是那份野心當中,屬於私人的權力欲/望減弱許多,更多的變成以整個海軍陣營利益考慮的全盤謀略。
這是不可避免的奇怪現象,或許,是他已經沒有什麼特彆想要的吧?
人類的野心無窮無儘,隻是當一切得到滿足…曾經想要的東西都握在手中,興奮滿足消退之後,反而會意興闌珊。
極偶爾的情況下,薩卡斯基給自己這樣一個答案。
他曾經為自己定下一條目的清晰環環相扣的道路,做出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達成接下來的某個目標,他也按部就班沿著預定的人生路線一步步往前走。
可惜人心是最不可預測之物,包括薩卡斯基自己那一顆,他為自己定下的道路,偶爾的偶爾仍是出現偏差,那些失誤不大不小,來源卻是他那顆自相矛盾的心。
他痛恨海賊,原本應該和政府站在相同立場反對斯托克斯的書籍公開發行免得埋下隱患,隻是他因為那個人的話印在扉頁而改變主意。
他一步一步完成人生規劃,卻在進行某一項預訂目標時再次因為那個人而放棄。
薩卡斯基這半生少得可憐的幾次意外,追根究底都是因為那個人。
安娜。
…………
他曾經試圖結婚,最後卻不了了之。
三十幾歲的時候,薩卡斯基想過擁有一個家庭,娶個妻子,生一個或者兩個孩子,等他陣亡沙場或者年老退休,他的孩子繼承他的信念,將海軍的正義延續下去。
他的妻子可以是能為他帶來政治資本的世家閨秀,也可以是毫無背景的普通女人,她的樣貌可以美豔無匹也可以僅僅是清秀可人,隨便什麼樣的女人都好,他給她名分給她地位,她安分守己,做一名合格的將領妻子…
薩卡斯基的人生規劃中,曾經有過‘家庭’這一計劃,他也曾經試圖達成目標…
隻不過,無論是擁有家世的閨秀,還是隨意結識的清白女子,不知怎麼,到最後也終究沒有哪個女人能夠得到他想給出的妻子名分。
不是她們不願意,是他改了主意。
薩卡斯基一直沒能弄明白自己的心情,他和那些女人交往,心態都非常正式,到了即將談婚論嫁,鬼使神差的就會不了了之。
這也導致很長一段時間,薩卡斯基有個壞名聲,因為他原本是想結婚,交往的對象自然不會是歡場女郎或者彆有所圖的女人,許多次無疾而終之後,他不可避免的背上‘喜歡玩弄良家女子’的惡名。
當然,馬林弗德海軍本部,將官士兵的私生活沒有誰有權乾涉,世界局勢動蕩不安了幾十年,他們這些守護者隨時隨地可能丟掉性命,沙場征戰生死一線,還能有誰有那份空閒計較這些?
海軍需要的是驍勇善戰,道德楷模有什麼用?能殺死敵人還是能為戰爭取得勝利?
隻不過,海軍內部沒有誰計較名聲,城鎮平民和隨軍家屬間卻習慣拿這些準則衡量,於是,某些總不結婚的家夥就成了不負責任的代名詞。
有幾年的時間裡,作風強硬的鷹派核心人物,薩卡斯基是良家女人提起來就無比唾棄的名字。
…………
讓薩卡斯基從自己的反複無常裡走出來的人是喬納森,他的同期同窗。
那一年,本部中將喬納森,即將去往重新選址組建的基地就職,臨行前與同軍銜的薩卡斯基道彆。
剛剛建成的g8支部,是在當年阿契美尼德帝都的舊址上改建而成,指揮官喬納森同樣是那段往事的知情者…隻是到得這一年,彼時那些人隻剩下薩卡斯基和他兩個。
羅納德,西瓦,薩卡斯基和喬納森兩人曾經最心腹的屬下們,他們升任將領那天起帶領的那些士兵,這些年陸續陣亡,時隔多年即將舊地重遊的喬納森,身邊的人再沒有哪一個有共同記憶。
那個人…安娜,真真正正消失。
喬納森啟程之後,宿醉醒來的薩卡斯基才恍然大悟,他不願意給那些女人名分,卻原來是潛意識裡他一直想把妻子的位置留給那個人。
多麼可笑!
十幾年的時間他一直守著他曾經許下的承諾,他有的所有東西都可以給她。
他的妻子,那個位置,海軍中將的妻子,很快將會是海軍大將的妻子…那樣無限榮光,是一個男人能夠給一個女人的最大的誠意。
隻是可惜到底沒機會兌現。
他找不到她,這麼多年他關注惡魔果實動物係幻獸種的下落,試圖借此找出那個人,甚至不惜秘密下令心腹手下,對非尋訪人物的擁有藍色火焰的無論何種惡魔果實能力者格殺勿論,為的是那些能力者很可能是…她死後得到的繼承。
那個人若是悄無聲息死在某個角落…他無法容忍那種可能性。
他找不到她,為什麼他找不到?
…………
那一年,曾經被抹去痕跡的海軍g8支部再次組建,海軍本部中將喬納森擔任基地指揮官。
那一年,馬林弗德城鎮商業街某家刺青店接待了海軍中將薩卡斯基。
海軍鷹派核心人物薩卡斯基,莫名其妙的在身上紋了一副繁麗刺青。
刺青師完成工作後,薩卡斯基睜開眼睛,定定看了肩膀與胸膛上多出來的圖案很久很久,最後歎息一聲,低垂的眼簾藏起所有情緒。
薔薇底紋,墮櫻圖案,大篇幅刺青遮去肩膀上一個不起眼的傷痕。
她曾經咬傷他的地方,那個傷痕是她留下的紀念物,時隔許多年,他翻遍世界角落也找不回她,這道傷痕隻能藏起來,象他對她的心情。
那個人是薔薇,美豔嬌弱表相下藏著尖利鋒銳的刺,他和她的相遇如同墮櫻,無比絢麗,無比短暫。
櫻花七日,哀豔絕烈,半生追憶,徒留遺憾。
一切都過去了,他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