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舞一曲(1 / 2)

石舫龍首鳳尾,石頭雕就,如今龍首位坐了一身玄色常服的太子,容沁縣主居太子左,未來太子妃柳二娘子居右,其餘人分列兩旁。

舫內頗為熱鬨,絲竹管弦,輕歌曼舞。

鄭菀上來時,幾乎所有人都看到了她,蔣三娘子“啊呀”了一聲,掩唇驚道:“菀娘,都忘了留你的位置,不若你坐我的?”

以龍首位延伸開來,越遠的座次,地位越低。

此時,隻剩船尾幾個空位了。

在座都是上京城數得著的官眷兒女,誰還不知道誰?這蔣三娘子口稱讓座,屁股卻挪也未挪,明擺著是嘲諷。

想想當初車架出行連縣主都要禮讓三分的鄭氏女兒,落得如今保不住座次,要與那些六品、七品的小官兒女拚一塊的田地,不得不叫人唏噓。

鄭菀將眾人神色儘收眼底,搖頭拒絕:

“很不必。”

她進來時一眼便瞧見了艙尾闔眼休憩的青袍郎君,這般情勢,於她反倒合意。鄭菀徑直向後,直接躋坐於崔望幾旁,“坐這便好。”

“郎君,又見麵了。”

鄭菀螓首低垂,雙頰適時飛起一抹緋紅。

崔望眸光淡淡:

“很巧。”

不巧。

鄭菀心道。

這石舫二樓於崔望而言存在一道莫大機緣,他不可能不在這兒——否則單憑容沁幾句話語相邀,她如何會乖乖上來?

艙內衣衫輕薄的舞姬正赤足袒腹,跳一曲胡旋舞,節奏明快的懸鼓聲將石舫內氣氛燃得更是熱烈。

偏偏鄭菀所坐一隅,仿佛與世隔絕,靜得針落可聞。

她便罷了,那崔望便似佛堂裡那尊泥塑金鑲的菩薩,一動未動,一聲未吭,修得也不知什麼功法,坐他身旁未久便覺鋒銳徹骨,委實難熬。

鄭菀可算是親身經曆了一回書中所謂“劍氣千條”“威壓淩身”了,這還是收斂過的……她挺直腰板讓自己坐得更正些,見胡旋舞結束,那舞姬頓首於地,殷殷求賞,不由跟著歎了口氣:

“今日還是座上賓,他朝便成階下囚……許到了明日,我便連這祈憐的舞姬還不如。”聲音到最後,弱得隻有嘴邊的風能聽見。

可鄭菀知道,崔望聽得到。

修道之人,耳聰目明,除非不願聽。對他而言,方圓百米內的風吹草動儘皆在耳。

崔望依然一聲也未應。

……果真是鐵石心腸。

鄭菀在心底歎了口氣,卻見容沁眯縫著一雙小眼朝她看來:

“菀娘與這位救命恩人倒是相談甚歡。”

“尚可。”

鄭菀點頭,隻當上首位太子酷烈的眼神是毛毛雨。

容沁眉毛微挑,她同樣也穿了一身朝霞色雲錦,臉上傅了粉,隻可惜青春正少,總有些不聽話的鼓包出來,破壞美感。

“自古美人配英雄。菀娘若歡喜,可儘早讓首輔大人稟明聖主,聖主必會願意為你與這位郎君賜婚,成就一段佳話,也免得坊間對我皇家頗多微詞——”

“太子哥哥,你說是也不是?”

一言出,太子還未表態,旁邊緋服小娘子卻接了話:

“縣主此話不對。”

“那柳二姐姐與我分說分說,哪裡不對?”

“無一處對。”

“鄭家毀親在前,笞人在後,不仁不義,此其罪一。瞞下退親事實,欲以二婚女上嫁於天家,犯下欺君大罪,此其罪二。”

“聖主不予追究,是寬宏大度,仁德體下。聖主追究,是彰我朝法度昭昭,警示萬民。”柳二娘子朝皇城拱了拱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下臣有何可議?”

太子繃緊的下頷鬆了些,讚許地朝柳家二娘子送去一眼,淡淡道:

“阿沁,吃些漿汁,這可是番邦進貢過來,叫人搗成汁倒是費了不少功夫,很是甘甜爽怡。”

容沁險些被唬住,暗地裡翻了個白眼兒,這二人倒是般配,一個假道學,一個假深情,都慣會拿大旗張虎皮的。

縱使前座對她鄭家之事,論辯滔滔,恨不得直接打入死地,鄭菀卻始終挺直了背脊,一言未發。

崔望瞧了她一眼,又麵無表情地轉過頭去。

容沁看鄭菀跟個沒甚脾氣的木頭人杵在那,又覺得無趣了,眼睛咕嚕嚕轉了下,立時計上心來。

“這般枯坐吃酒,著實無聊,舞姬也看厭了,不若我等親自下場?”

“哦,阿沁你還會跳舞?”

太子奇了。

“太子哥哥,好歹給妹妹我留點麵子。”容沁瞪了他一眼,轉向鄭菀的方向,笑嘻嘻地道,“我不跳,自然有人會跳,菀娘,你說是不是?”

“是。”

鄭菀頷首。

“不若……菀娘你替我跳?”

在場眾人齊刷刷的視線,又落到了鄭菀所在的角落。

鄭氏小娘子名滿上京,一因貌美,二為家世,至於旁的才華,從閨閣流傳出來的詩稿可見,詩才上佳。

女學中禦、射、書、禮,也都頗受先生讚譽,至於旁的,卻未聽說了。

倒是有相熟的傳出,鄭菀曾有言:舞藝之流,不過伶人討巧媚上之技,實難登大雅之堂。

此時容沁當眾提出,不過是為著讓這心氣高上天去的鄭氏菀娘做一做從前瞧不上眼的營生,折辱她罷了。

至於旁人,既不幫腔,也不認為鄭菀當真會去學一樣“難登大雅”的技藝。

“阿沁,莫要胡鬨。”

太子將手中瓷盞一擲,“換一樣。”

容沁牛脾氣上來,僵著腦袋非是不肯:“菀娘,你不跳,可是瞧不起舞藝?容妃娘娘乃當世舞藝大家,十年前一曲綠腰舞豔驚四座,得封賞從此常伴聖主左右,莫非你要說,榮妃娘娘亦難登大雅之堂?”

石舫內頓時鴉雀無聲,人人屏息凝神著看鄭菀如何接招。

反倒柳二娘子輕輕歎了口氣:

“縣主何必,誰都知曉,菀娘不會跳舞,你……得饒人處且饒人罷。”

“若菀娘實在不願,不若我來代她一舞?”

鄭菀笑了聲,這柳二娘子果然與書中所述一般無二。

明麵上是為她解圍,實際上卻落實了她“厭舞”之名,既彰顯出她未來太子妃的泱泱氣度,又能在太子麵前舞一曲,以討個巧。

她柳二娘子,在閨中可是以擅舞出名。

鄭菀覺著,相比較這綿裡藏針的柳二娘子,她反而更歡喜容沁這直來直去的性子一些。

“你、你們欺人太甚!”

容怡亭主不知何時自水榭回來,上了石舫二樓,氣急敗壞地衝來,“才幾日,那些姐姐妹妹親親密密的話,全成了耳旁風?好,這且不提,你們便由著縣主這般糟踐人,我皇家、皇家何時成了這、這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