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須臾地(一)(2 / 2)

鄭菀蹙起眉:

“總覺得哪兒不對……”

崔望黑漆漆的眼睛看來,她瞧著竟覺得裡麵藏了一絲期待:

“哪兒不對?”

“哦,有了!”

鄭菀指節一敲眉心,指向梳妝台,“沒有鏡子!“

這明明是一座新房,為男女主人預備,有紅袖添香的書案,有調脂抹粉的妝台,可獨獨沒有鏡子!

看擺設,不當是買不起,隻能說有意為之!

哪一個女子對鏡梳妝會缺了鏡子這般要緊的東西!

崔望眉心擰得死緊:“為何需鏡子?”

“沒有鏡子如何妝扮?”鄭菀將妝奩的抽屜一樣樣打開,連小的銅耙鏡也沒有,“金簪玉飾,水粉胭脂、黛筆鏍鈿,樣樣俱全,為何會獨獨缺了鏡子?——這不對!”

崔望沒作聲。

他跟著走到梳妝台前,以手指在妝奩上敲敲打打,側耳聽了一會兒動靜,最後也不知如何動作,一聲”啪嗒”,竟從最後一層木屜裡彈出一個隔層,伸手進去一摸,便摸出來一隻耙鏡,手掌大小,柄身刻了一圈繞枝蒲葦,鏡身雕工細鏤,華美異常。

“哎,好生漂亮!”

鄭菀湊過去,額前的一綹發絲隨動作飄起,沾著木蘭香氣落到崔望執了耙鏡的手腕上。

他抿嘴看了她一眼,似忍耐一般什麼都沒說,隻將鏡麵轉到她麵前,問:

“看見何物?”

鄭菀驀地睜大了眼睛。

縱使書中描述萬端,可現實裡第一回見到這般仙家之物,依然讓她感覺震撼,小小不過巴掌大的鏡麵上,正無聲放著一段……

故事?

便像她透過這鏡麵在偷窺旁人私隱,她怔然道:

“拜堂,成親。”

鏡中一對兒男女已經行到第三禮,夫妻對拜,拜完起身,鄭菀才發現,鏡中那一對兒男女,竟是她和崔望!

紅嫁衣、紅蟒袍,那小娘子和郎君模樣與她和崔望一般無二。

“這兒……竟是成親,我跟你成親。”

鄭菀驀地抬頭,抬手就揪住他紅豔豔的蟒袍袖:“這可怎生是好?”

這一抬頭,發現崔望正對著牆麵上的金玉良緣圖出神,鄭菀一看,亦吃了一大驚:方才還麵目難辨的新郎新娘,竟已經直起身,用那張與她和崔望一般無二的臉朝她二人笑!

鄭菀一個哆嗦,下意識往崔望身後躲。

“莫、莫非是攝魂術,我與你其、其實早死了?”

縱使之前想的千般萬般好,看到這般詭異之境,鄭菀依然免不了頭皮發麻,毛骨悚然。

“未死。”

崔望細細觀察,最後在鏡柄發現了極被容易忽略的以枝葉繚繞成的小字,“傀鑒”。

鄭菀看著他眉心又緊緊擰了起來:

“隻是比較麻煩。”

“何意?”

“傀鑒,意‘傀儡之鏡’。”崔望難得願意與她敘說,“皮影戲可曾看過?”

鄭菀點頭:“看過。”

少時愛看。

“你與我,如今便是這扮戲的皮人。”崔望將那傀鑒呈於置了一對兒龍鳳燭的桌上,“扮戲給這傀鑒看。”

耙鏡內果然又開始放起方才一段,鄭菀看著自己與崔望又拜了一次堂。

“拜、拜堂?”

鄭菀似明白他的意思了,“照著演?”

“是極。”崔望似對她此時的聰穎感到滿意,點頭,“香燭燃儘,還未拜完的話,你與我便會留在此處,當真做一對皮人。”

鄭菀這才悚然發覺,醒來時還有半截的龍鳳對燭,如今又短了一半。

“你且放心,此間發生之事不過權宜之計,出去之後,我必會守口如瓶,不對第三人講。”崔望似也感到困擾。

誰知鄭菀半點未猶豫,迅速站到鳳燭那頭,對著他一疊聲的催促:“快些,莫要讓香燃儘了。”

崔望愣了愣,站去了龍燭那,兩人都著了嫁衣,連紅綢都省了,白綢被燭光一映,竟像染了血。

在耙鏡又一次開始回放時,兩人如牽線皮影人,身形重疊,同步開始。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共同直起身時,鄭菀才發覺,因著龍鳳對燭靠得不遠的關係,她與崔望幾乎麵碰麵,挨在了一塊,鼻息相聞,蘭草的香氣繚繞在身側,她晃了晃神。

燭火映麵,他眸光似染了火,清冷凝結成的霜雪也被一並化了去。

鄭菀下意識踮起腳,往他嘴上貼了貼。

阿耶說了,膽要大,心要細,臉要黑。

“你作甚?”

崔望一動不動,眼皮底下仿佛積了萬年的冰雪,仿佛方才的柔軟是一時錯覺,他未避開,也未推他,好似這兩唇相接無足輕重。

鄭菀惶然紅了臉:

“我、我也不知。“

言罷,又似鼓起勇氣,“你與我拜了堂,又、又這般,必是要負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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