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美人殿(五)(1 / 2)

()鄭菀注意到崔望長久停留在她身上的視線,再抬頭時,那人卻已經不再看她了。

下頷線緊繃,整個人立在那,像一杆鋒銳的戟槍。

他……不高興?

為何不高興?

鄭菀不太明白,不過卻也不大在意,這人高興也罷,不高興也罷,如今也與己無關。

隻是今日這一身紫袍,著實是賞心悅目。

崔望瞥了她一眼,視線落到躺了一地的屍身上。

同為馭獸門的黑鐵令士已經開始收斂屍身,元獸對他們來說,是夥伴,是親朋,他每收斂一具,便會在額前畫上一道結印符,天羅宗、無妄宗和歡喜宗佛修在一旁念往生咒。

待房間收拾一空,眾人這才出了屋子,來到大殿。

此時,在看著這奢靡處處、精致非常的美人殿,心境便變了。此處再不是人間盛景,而是吞噬人的地獄牢籠。

鄭菀看向溺情道君,在他的美人殿內連死了兩人,這人看上去依然一臉無謂,見她看來,還朝她露出了個不太正經的笑臉。

皮相確實不錯,尤其一雙桃花眼,一眨便是一個春天——

不過,隻要一想到這副俊美皮子下的七千八百歲,便什麼心思都沒有了。

太老,柴了些。

啃不動。

還是……

鄭菀看看書晉,書晉朝她露出個小奶狗似的笑,討好的、熱情的,若他身後有個尾巴,怕已是歡快地搖起來了。

再看看崔望,這人正繃著臉一本正經地發號施令。

論起來,在場所有人裡,他崔望這皮相才是上蒼厚賜、天下少有。

隻可惜,逗人歡心的本事幾乎沒有,一開口便能噎死人,不過即使如此,前赴後繼、死心塌地之人依然數不勝數。

夢中的無情道主,愛慕之人簡直可以從滄海河東,排到滄海河西,等到無相境後,旁的三千大界裡,還會再來一個天之嬌女……

隱約記得,那人後來好似也飛升了?

鄭菀揉了揉額頭,讓自己不要再想。

“今日任務變上一變,爾等依然分成四隊,每隊隊長帶上一條元繩索往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去,遇到飛僵,便合力將它捆回來,若是不敵,及時捏碎翠玉。”

此次來的黑鐵令士,不算崔望,便有二十四位,去了碧落和勠力,也還有二十二位,分成四隊,兩隊是五人,兩隊都是六人,黑鐵令士大都是知微境修士,有兩個隊長甚至是無妄境,隻要不是碰到大麵積飛僵,安全都是無虞的。

何況還有崔望居中策應。

鄭菀聽得分明,崔望是想先將迷霧中最不好對付的刺頭收了,再往前探,這倒不失為一個好法子。

“現下,便去罷。”

崔望拂袖,將十二枚劍丸分彆送入四位隊長手中,“若本君不能及時趕來,先以此物應付。”

“多謝大司卿。”

黑鐵令士們紛紛垂下了頭顱。

劍丸珍貴,製一枚便要耗損不少精力,如大司卿這般人物,竟然肯為了他們的安全做到如此,已叫他們心服口服。

若說之前還因為他的冷漠而生出些許芥蒂,此時卻一點沒有了。

四隊隊長將劍丸小心收入儲物袋,招呼隊員們紛紛往殿外走,鄭菀轉身也往外去。

她是被分配到東邊一隊的,隊長是天樽門一位無妄境修士,性格穩重溫和,對她很是照顧。

“儘歡真君留下。”

鄭菀一愣,轉過身,見崔望直直地看著她,緩緩道,“本君與真君還有些私事要談。”

“……”

!!!

原本大步往外走的黑鐵令士們不約而同地變成了螞蟻移步,他們慢吞吞地往外挪,紛紛豎起了耳朵。

原來,蒼欄報上報道的,都是真的。

離微道君果然與玉清門這位真君有一腿,兩腿,無數腿!

難怪尊者大典上離微道君表現奇奇怪怪的。

這事實的離奇程度,大約與前天埋下的屍體突然複活從地裡蹦出來有得一拚。

眾人想聽個牆角,奈何離微道君沒讓他聽。

一股柔和的元力從殿內拂出,將所有人都送到了殿外的長廊,溺情道君翹著二郎腿坐在那長廊的欄杆上,對著空中一陣亂彈,誰知一道劍意從被他破開的空間裡射了出來,與之一同出來的,還有離微道君冷冷的一聲:

“道君請自重!”

聽不到璧角。

溺情道君可惜地將布開的捕音網收了回去。

見其他人湊過來,不由擺擺手,趕鴨子一樣將人往外趕:

“快走快走,還在這等什麼?”

而殿內的鄭菀,則奇怪地看著崔望:

“道君你……留我何事?”

她不認為,兩人之間還有什麼事值得私下悄悄說。

崔望一下子抿緊了嘴,就在鄭菀打算轉頭走人時,突然道:

“莫要叫我道君。”

鄭菀在男女之事上,一向聰明,或者說,很聰明。

她一下子便聽懂了崔望的言下之意,卻選擇裝傻,眨眨眼:

“可道君,不叫道君,叫什麼?”

崔望張了張口,又張了張口,在她天真的眼神裡,艱難地道:“崔望,或者,阿望,隨你。”

話完,一張白玉似的麵皮已經漲得通紅,甚至在鄭菀沉默的眼神裡,越來越紅,竟像是要燒起來。

鄭菀心底升起一絲荒謬的感覺來,最近崔望的表現,一而再、再而三地叫她吃驚。

他時不時地試圖用他無邊的財力打動她,向她求和,這初始並不叫她動容:畢竟那等表現,隻讓她覺得,在他心裡,她不過是一個可以用物資收買的、輕浮的女子。

凡間界,這樣追求人的把戲,她見過不知凡幾。

那些個紈絝,追求小官家女兒時,也是這等表現。

豪擲千金、請一般人請不到的戲班來專為一人表演一出戲,送綾羅綢緞,送金飾玉器,一切限於身份規製不能去的地方,那些紈絝都可帶你通行——

而當那些小官家女兒含羞答應時,紈絝們便抽身而去。

品行稍好些的,不會動那女子,享受一番愛慕後,便與你說“好聚好散”;而差些的,還會哄人丟了身子。

她從前冷眼觀之,既不反對,也不讚成:在她看來,不過是那些女子自我輕賤,深信了這些紈絝,才落得滿京嘲笑、匆匆嫁去外地的後果。

可此時此境,她不再如從前高高在上時才明白,當那樣一人裹挾著財力、帶著無雙俊美來時,要保持那顆心不動不搖,委實艱難。

人作戲,戲迷人。

她一不小心動搖了。

可就是因為動搖,這人才與其他千千萬萬人區分開。

旁人可以輕賤嘲笑她,唯獨他不能。

崔望不能。

“鄭菀,叫我崔望。”

崔望直挺挺地站著,堅持道。

他看到那雙漂亮的眼裡浮起迷離,那是過去記憶的饋贈,可那絲迷離,又迅速化為飛煙,一下子便不見了。

崔望隻看到鄭菀一下子便豎起了鋼刺,那刺根根對著自己。

“道君,莫要這般說,鄭菀當不起。”

“你當得起。”

崔望執拗道,在鄭菀還欲張口拒絕時,一股腦將儲物戒裡的劍丸塞到她手裡,粗略看去,大約有百來個。

鄭菀捧著這些個劍丸,被他一下子抱在了懷裡。

紫袍虛虛拂過她的臉頰,擦著過去,崔望環抱住她,不顧鄭菀的掙紮將她死死摟在懷裡,她將下巴磕在她肩窩裡,聲音執拗:

“鄭菀,叫我一聲崔望。”

好似這一聲“崔望”,時光便會倒回。

他哄她:

“菀菀,你叫一聲,一聲便好。”

冰雪囚籠裡,月夜冷寂時,他耳邊總能聽到有人用那嬌怯怯的聲音喊他,“崔望,崔望,崔望”。

鄭菀不明白他為何執著於一聲“崔望”,卻偏偏拗勁發作,閉嘴不肯開口。

一片死寂裡,崔望放開她:

“罷了,你先去。”

鄭菀想將劍丸還他,卻被他送出了殿外,隨著一聲,“離書晉與溺情遠點”,共同傳入了等在殿外的黑鐵令士耳中。

“……”

頂著同僚們灼熱的眼神,鄭菀忙不迭將一捧劍丸送入了儲物鐲。

千霜走到她麵前,期期艾艾了一會,似鼓起巨大勇氣道:

“儘歡真君,可否送千霜幾個劍丸。”

似是怕鄭菀反對,急急道:

“真君本事高強,何況這般多,真君也用不完。千霜無能,怕迷霧中多有不測,才、才……”

在鄭菀莫測的眼神裡,千霜紅著臉,再說不出話來。

她承認,她確實想要幾個劍丸,隻不過,不是用來使的,她阿耶給了她許多防身的法寶,已經足夠了——

隻是那人明擺著不給她任何靠近的機會,若她能得有幾個有他氣息的劍丸,也、也很知足了。

“不成。”

且不論給了千霜,旁人來要還給不給會不會得罪人的問題,這人是千霜,她便是放著發黴也不會給。

“何必——”

“我就是這般小氣。”

鄭菀一拍用來迷惑外人的儲物囊,對著忠厚老實的隊長道,“隊長,走了。”

黑鐵令士們紛紛與隊員們站到一塊,一同跨出了美人殿的結界。

一進入迷霧,口鼻中便充斥著腐屍的味道,鄭菀拍了一張大力金剛符和冰盾符在身,在口鼻施了個小元力罩,才覺得活了過來。

昨天一個白天的探索,已經叫所有隊員都知曉了她的本事,雖則升入知微境後,鄭菀滑出了無涯榜,可一手造幻訣卻是極其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