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人(1 / 2)

石棺內。

崔望一進石棺,就察覺到這是個人為開辟出的異空間。空間規則不算完善, 但奇異的是, 架構很完整, 他指尖放出一道劍意,呼嘯著衝向前方——

水簾幕隻蕩漾開一片水波, 卻紋絲未動。

“厲害。”

老祖宗鼓掌,“此等空間造詣, 小望望, 你確定自己能抵得過?”

崔望未答。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水簾幕——

老祖宗冷哼了一聲, 自方才解了蠱,他這重孫孫就一直這副鳥樣。

“老祖宗我知道,你自己沒把握, 要有把握,你才不會解蠱, 對不對?”

良久, 崔望才道:

“……是。”

“往前一步, 便是入魔, 小望望,心思莫要放得這般深。”老祖宗提醒他,“心魔難解, 錯一步, 便是道毀人滅,想當年……”

“奔雷仙君也是這般毀了的?”

崔望突然接話。

“你提他作甚?那就是個不爭氣的,一時想茬了!”

老祖宗擺擺手, “不提旁的,你進這石棺,可是有想法了。”

“是有一些。”

崔望隻覺得,身上與生俱來、伴他良久的某樣東西,確實在一點點流失,且速度越來越快——

可用魂識,又察覺不出什麼東西來。

袖間鴻羽流光劍劍尖在不斷震顫,轟鳴示警。

“有想法,那就快行動啊。”

老祖宗急得團團轉,這當口,卻見重孫孫竟閉上眼睛,雙手合十交握於腹前,躺得筆直筆直——

真跟那些死了、躺棺材裡接受子孫後代香火的死屍似的。

“真他媽皇帝不急太監急,呸呸,老子才不是太監,老子可是錚錚鐵骨的男人!”

老祖宗罵了會,不見人搭理,隻能蹲在魂識海裡一下一下地用手舀水玩。

未過十幾息——

方才還毫無動靜的崔望卻突然睜開眼睛,他雙手往外一探一握:

“抓住你了。”

老祖宗死瞪眼都沒瞧出他抓住什麼,正要問,卻見重孫孫足間一踢棺材蓋子,人已經電射向水簾幕。

似穿過一層薄膜,人已經落到了另一處。

這一處,絕了鳥語花香,滅了藍天綠地,天地間隻剩下一片血茫茫。

微微的腥臭鑽入人的鼻子。

這絕不是一個叫人愉快的地方,到處都充滿了不詳和壓抑。

“妙啊,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進石棺,是想直接與那老不死接觸?不得不說,小子,你有點剛啊。”

老祖宗讚了一句,“不過,你打不過那老不死。”

他遺憾地歎道。

崔望頭也不回,淩空往前踏了一步:

“打不過,也得打。”

“劍修就是這點不好,寧折不彎,都喜歡‘砰砰砰’硬剛,退一步海闊天空懂不懂?”

“不懂。”

崔望話落的當下,淩空的雙腳似是找到方向,一步、兩步,三步——

他停住了腳步。

老祖宗驚叫一聲:

“當真是那個賊老頭!”

前方血霧濃得幾乎化為實質,卻唯獨在正中央空出一個圈兒,血霧一下一下地往正中圈內蜂湧,其勢如濁浪排空。

而圈內,一片空雪茫茫處,一棵歪脖子老樹,一張圓桌,一壺清酒,還有一位……白衣。

白衣酌酒,清雅出塵。

“未曾想,竟是故人來。孩兒們,讓開一條路。”

血霧不情願地湧動著,可到底還是往兩邊擠擠挨挨,讓出了一條僅供一人通過的小道。

這道一直通向崔望的腳底。

“喲,還有位小客人。”

“莫上,這廝慣會裝模作樣、給人挖坑!”

老祖宗憤憤不平。

崔望一握劍柄,抬腳上了小道。

“奔雷,這麼多年,你還是小孩子脾氣。”白衣慢悠悠道,“還不及小客人穩重。”

崔望站到了桌前。

近一些,才發覺這人額心有道米粒大小的疤。疤痕形似一輪彎月,落在那張清雅出塵的臉上,反倒顯得他一雙眼睛溫柔似水。

“坐。”

白衣拎起酒壺,將對麵的酒盞斟滿。

崔望目光落到那酒盞上,一對兒青玉杯,白衣手上是龍杯,而他身前是鳳盞。

明顯是女人喜歡用的東西。

“本來,這是本君準備用來喝合巹酒的。這青葉紅,埋了許多許多年,開封時,連十裡外的蜂兒都醉了。可惜、可惜了……”

他聲音裡滿是悵然。

“這裡沒有蜜蜂。”

崔望道,“你,離不開這裡”。

“喲?這都被你發現了?小娃娃很敏銳啊。”白衣彎起眼睛笑了笑,“長夜漫漫,這地方,待了萬萬年,難得見人,倒叫人開心。小娃娃,可否陪本君手談一局?”

“我來一戰。”

“你們年輕人啊……。”

白衣搖搖頭,白如雪的長發披散在肩頭,倒讓他有股聖潔之感。

他給自己斟了杯酒,“就是火氣重,太過焦躁,可不是什麼好事。”

“這狗東西在拖延時間——”老祖宗突然道,“小望望,快快,拔劍砍他。”

“奔雷,多年不見,不如你也出來,與本君喝杯水酒敘一敘?”

白衣伸手一招,原來在崔望魂海裡叨逼叨個不停的老祖宗一下子滾了出來。

小小的魂識光魄一暴露在外,便縮成了手掌大一團:

“艸!格老子的!”

他罵。

崔望神情一凜,出手如電,迅速將老祖宗撈了回去,重新往魂識一拍,還加了道鎖。

“手腳很快嘛。”

白衣眉毛微挑,顯然對崔望能從他手裡搶東西感到驚訝,“不愧是本君在天寓中看到的人物,未來的——”

他頓了頓,舉杯:“——無情道主。”

崔望卻不耐再說,提劍一下斬了過去。

浮浪層疊,和著無匹的劍芒往圓桌上落,白衣動也未動,“轟隆隆——”

一陣漣漪蕩開,白衣與圓桌一動未動。

崔望卻被爆開的氣浪掀出了三丈之遙。

這在過去,簡直是前所未有。

崔望一下子攥緊了劍柄,劍柄處的白流蘇輕輕蹭過他的手掌。

焦躁奇異地被撫平了。

白衣搖頭喟歎:

“現在的年輕人,太心急了啊……”

“說起來,你該感謝本君才是。”

他慢悠悠地看向一旁的歪脖子樹。

奇特的是,這棵歪脖子樹從樹杈、樹乾,到焦枯的弧度,都與凡間界梅園那棵連接兩界的雷擊木一模樣。

“若不是本君當日點化,你豈能有今日的情緣?”

崔望心咚得跳了一下。

一下,一下,又一下。

他虎口握緊又伸開,握緊,又一劍斬落。

一陣更大的氣流爆開,將他幾乎一下子彈到血霧的邊緣。

“不敢聽?”

白衣支著下巴,“小娃娃,你當真以為,你那位心上人是通明之人?不過是本君送她一場夢……隻是本君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女娃娃比本君想的,還要有本事,竟然撬動了你這顆萬年鐵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