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要是程檸提出的事情是“公社不能支持的”,那他也沒有辦法不是?
程檸笑,道:“公社一定能幫得上忙的。”
“徐書記,是這樣的,你知道我們辦了廠子,偶爾也會有工人受些工傷什麼的,但我們這裡太偏僻了,萬一有人受傷,坐牛車送去公社最快也要三四個小時,那時候,真是黃花菜也涼了,所以我就想著,我們大隊這邊,能不能找公社申請要個醫生,隻要是個醫生就成,什麼傷藥啊之類的我們廠子自己會買。”
徐書記和薛主任瞪著程檸。
好家夥,開了廠子,現在連醫生也要?
這是要把大隊建設成個啥?
程檸看著徐書記的表情,笑道:“沒有那麼嚴重徐書記,我就是想著,就咱們縣西牧林場那邊,不是有很多下放過去的高級知識分子嗎?我想著,說不定那裡就有醫生啊什麼的,徐書記您在縣裡認識的人多,西牧林場那邊說不定也認識什麼人,能不能幫我們要一個人來......反正也是讓他們改造嘛,咱們上韓大隊的條件可比西牧林場要差多了。”
徐書記&薛主任:“......”
信你個鬼。
看看你們那個紀工程師,他記得沒錯,也是個下鄉改造的吧?
徐書記摸了摸下巴,笑道:“不知道你們的,我還真當你們是家裡有什麼親戚或者認識的醫生在林場那邊呢,成吧,我答應你幫你去問問。不過小程,我要是幫你做了這事,那幫我們做設計這事,你到時候可不能推脫了。”
這還真是,徐書記不愧是徐書記啊。
不過程檸也不在乎這個,很爽快道:“成,你們建廠子,就算我暫時不去公社,這家具設計這活,我也幫你們做了。不過徐書記,我跟你說,我以前真不是乾這個的,之前我們廠子設計餐具廚具,那是那些玩意兒簡單,平時生活裡常用的,然後我們廠長又事前早已經搜集了一大堆資料,幾乎把北城各大百貨商店國營商店的餐具廚具的式樣照片已經搜集了過來給我,可你們這個廠長現在可是什麼都沒有,到時候讓我設計,您可得給我點時間和假期,至少讓我回北城去各大百貨商店,或者單位宿舍去看看,搜集搜集資料,看看城裡這會兒都興些什麼式樣的家具。”
徐書記“哈哈”大笑,一口應下,道:“成,就這麼說定了,要多少假期都給你批。”
徐書記帶著薛主任心滿意足的離開了。
兩人離開,辦公室裡就剩下了韓東塬和程檸。
韓東塬看著程檸。
程檸被他看得不自在,道:“怎麼了?你不會怪我自作主張答應徐書記吧?我答應他幫他們家具廠做設計其實是因為我發現我還挺喜歡做這個工作,反正隻是幫他們做設計,不去坐班上班,也沒有那麼多的約束。”
剛重生回來的時候,她就想著下鄉找他,先幫他化解了那些意外,至於將來,她好不容易回來,一定會好好享受得之不易的生命,好好生活,吃喜歡吃的東西,看想要看的風景,做想要做的事,還有陪想要陪的人。
至於事業,其實她那時候沒想過那麼多。
就是想著,賺錢肯定是要賺錢的,賺了錢才能過自己想要過的生活嘛。
不過這段時間做了這麼多事,她就發現,她還挺喜歡做設計規劃的。
等改革開放以後可以開一個工作室,就專門幫人做家居設計,自己的工作室,這樣想工作就工作,想怎麼設計就怎麼設計,而不是困在一個廠子。
當然,現在這些還都不能跟韓東塬說。
“而且還可以借這個機會找公社批上一個月的假回北城,多好。”
她笑道。
這邊房子已經建好,暫時工作也已經告了一個段落,到七月底山洪還有兩個多月呢,她回去北城住上一個月再回來也成。
韓東塬一聽說她想要回北城麵色就有些不好看,道:“你想回去住一段時間,大隊裡一樣能給你批。”
“那能一樣嗎?”
程檸瞅他一眼,認真道,“幫公社廠子做設計,公社批的假期,那是回去工作的,可要是無緣無故找大隊裡批假回北城,那就是走後門偷懶,那怎麼能行?在你眼裡,我是這樣的人嗎?”
韓東塬:“......”
他說不出話來了。
還有些懊惱。
他靠坐在扶手椅上,伸手遮了遮自己的眼睛,好一會兒才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幫他們做設計也沒所謂,你喜歡就成。隻是,你要個醫生過來做什麼?”
說什麼工傷,實在有點離譜。
鋸個木頭,刨個木板,有那麼容易受傷嗎?還得專門弄個醫生過來?
程檸聽他問起這個頓時有些心虛。
醫生這事是她最近才琢磨出來想要請的。
建了房子之後她一麵想著到時候怎麼儘量讓人避到廠房和小學校舍那邊,一邊又在琢磨還要做些啥,準備些啥。
可以屯點糧食,屯點藥物,被子什麼的,調查一下容易受災的村民有哪些戶,出個章程,大暴雨的時候讓他們避到廠房和小學校舍,多拿些衣服......
然後她又想到韓東塬當時受傷,他是救人時胳膊被山洪裹帶的大石砸傷,傷口在水中浸泡時間過長,後來又沒能得到及時醫治,傷口感染惡化,最後才不得已放棄整條胳膊的。
如果能夠得到及時醫治,不至於會惡化到那個程度。
程檸希望這一次受傷的事情不會發生。
但如果真的發生了,如果有醫生幫忙救治,也會避免前世的事情發生,不是嗎?
而且如果能有醫生,能有足夠的藥物,肯定也能幫到其他受傷的人。
她還在想著到時候從哪裡弄個醫生過來,然後徐書記跑來說話,她突然就想到了西牧林場。
那邊有許多下放的高級知識分子,專家,說不定就能有醫生。
她坐在椅子上,歎了口氣,道:“其實不僅是醫生,有其他的專家,要過來也成啊,不過太顯眼了些,反正我們要個醫生,也沒有什麼壞處不是?”
韓東塬不信她說的話。
他看著她,突然道:“程檸,當初你是為什麼一定要過來的?”
從她下鄉,一開始好像東一錘子西一錘子的,但這中間卻又好像有一根線隱隱的把所有的事情串起來,指向著什麼地方。
他像是抓住了,卻又抓不住。
這越來越讓他有一種煩躁的感覺。
“既然你想回北城,當初又為什麼非要跑過來?兩年,還一直強調說兩年。”
既然你過來了,一直在我麵前晃。
為什麼還要跟我說,就隻是兩年。
那一刻程檸幾乎覺得自己好像被他看穿。
他一直有這種本事。
她不自在的彆開了眼,從辦公室的窗戶看向了外麵。
她喜歡後世那種超大的落地玻璃,他的客廳就是整麵牆的落地玻璃,正對著半山半海的風景,她被困在屋子裡幾十年,也就隻能通過窗戶看看外麵的風景了。
所以再起院子,哪怕是土坯牆,她也跟紀暘商量了,把辦公室和她的房間的窗戶,儘量往大裡做,還特意從縣裡買了玻璃回來裝上,引得村裡的村民們都圍著廠子和他們院子轉,稀罕的不行,因為村子裡窗戶還都是紙糊的呢。
這個山坡的地理位置很好,窗戶外麵正對著沿斜坡而建的整個村莊,然後是穿村莊而過的東山溪,再就是對麵一座山峰一座山峰一望無際的山林。
她想象一下山洪時的情景。
如果那時候她就站在這裡,是不是會把當時洪水肆虐的那一幕幕全看在眼底。
一想到這,眼前好像真的浮出了一幕幕山洪肆虐的場景,洶湧著,卷走山石,樹木,房屋,還有人......
“不是因為你嗎?”
記憶和現實,還有突然浮出來的場景交叉,讓她有一刹那的混亂。
她收回目光,手肘撐著桌子,垂下了腦袋。
因為腦海中浮現的那山洪爆發的情景,讓她的腦子有些刺痛。
她道:“三哥,要不我們就一起回北城吧。”
其實準備越多,她也越來越意識到,不管她做多少準備,可是意外就是意外。
山洪一定回來。
她怎麼確保到時候他不再受傷?
如果到時候他們就站在這裡,窗外山洪肆虐,他們看到有熟悉的村民掙紮在洪水中,他們又怎麼無動於衷?
隻要他出門,她就不能確保意外不會發生。
離開這裡,回北城,才是最萬無一失的。
“三哥,我們一起回北城吧。”
韓東塬聽到她說這句話。
隻覺得心“咚咚”的,像是一個字一個字砸在了他的心上。
她怎麼說得這麼自然?
韓東塬看她。
看她下巴抵在胳膊上,碎發散落,長睫垂下,雖然看不見她的表情,但他卻能猜到她此刻的表情,小巧的鼻梁,漂亮的粉唇,還有長睫遮住的像一彎浸在秋水中的寶石一般的眼睛。
她怎麼總能把這種話說得無比自然?
我是為了你來的。
因為不放心你啊。
你不是說不去公社嗎?那我也不去。
要不我們就一起回北城吧?
眨著漂亮得大眼睛,用一副理所當然,純粹得不能再純粹的神色和語氣,不經意的撥動著彆人。
自己卻完全不當一回事。
不是他想的那樣。
韓東塬很清楚她說的話不是他想的那樣。
可是再清楚,也還是會讓聽得人心煩意亂。
“不回。”
他靠在椅子上,伸手擺弄著桌上放著的鋼筆,垂眸,道,“你陪我留在這裡。”
語氣有些惡霸,惡霸得理所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