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檸挑了挑眉,笑道,“好歹明天是你婚禮,我就幫你看看,當是送給你的結婚禮物了,隨份子的錢就省了。”
蔣姍姍:“......”
程檸拿了她那信先看了看信封,再看蔣姍姍。
蔣姍姍就鼓著臉道:“我跟我父母不和,結婚的事我沒跟他們說,今天他們突然找了過來,說是劉麗娜寫信告訴他們的,我不信,所以想過來找你幫忙對一下這個筆跡。上次廠辦公室助理招考,除了我,其他人應該都有參加考試,有留下筆跡。”
程檸“哦”了一聲,道“這樣”,然後就轉身從一個抽屜裡抽出了一遝答卷出來,翻了翻,翻出了幾份答卷,有劉麗娜的,趙枝的,還有沈青的。
蔣姍姍拿了幾份答卷,目光掃過,最後就定在了趙枝的答卷上。
筆跡不儘相同。
信上的筆跡故意傾斜略帶了幾分潦草,但哪怕再特意掩飾,一打眼看過去,仍是有七八分的相似,很明顯能看出,那是一個人寫的。
蔣姍姍捏著那答卷氣得差點把那答卷捏成碎片,罵道:“賤人,早晚有一天我讓她把她放的毒都給吞下去。”
她可從來不是什麼好脾氣,卻被那姓趙的坑了一次又一次。
程檸從她手裡把答卷搶救回來,道:“不至於,不至於,你有氣就跟那趙枝撒去,犯不著跟這答卷過不去,這些都是廠子記錄在冊的文件。”
蔣姍姍看程檸這樣子就沒好氣道:“你倒是好性子!”
程檸抬眼掃她一眼,然後一邊把趙枝的答卷放回那一遝答卷裡麵去,一麵道:“是啊,我可不是好性子,我要是脾氣差,就你第一天就莫名其妙跳到我麵前說我追著個男人跑還不被那男人待見,隔上幾天又在背後說這說那,我要是脾氣差,早把你攆出廠子了,還在這裡給你幫忙查什麼筆跡。”
蔣姍姍:“......”
好氣!
可是竟然無言以對!
她咬牙咬了好一陣,卻也知道不能就這麼離開,要不然,她就真的自己都看不上自己了。
她道:“抱歉。”
程檸挑眉,又來?
她道:“乾嘛?”
上次不是已經道歉過了嗎?
蔣姍姍冷笑了一下,道:“我竟然信這麼個東西的挑撥,幾次三番被她帶陰溝裡,我真是活該。”
程檸覺得是有一點。
但她覺著自己比較厚道,就沒說出口了。
蔣姍姍也不需要程檸對她的道歉做出什麼反應,說完就又說了一句“多謝,我欠你一個人情”,然後就虎著臉轉身出去了。
程檸:“......”
這脾氣可真是。
她過去反鎖了門,再回到炕桌上就著煤油燈低頭繼續乾自己的活,是前兩天她才找大隊長要的沿著山溪村民住戶的家庭信息。
這才翻了兩下,又有敲門聲。
“又回來了?”
程檸嘀咕了句,跳下炕桌去開門,問,“誰啊?”
“是我。”
韓東塬的聲音。
咦?
程檸拉開了門,道:“你找我有事?”
自從搬過來這邊後,他經常過來找她,一開始是幫她整屋子,添裝家具,後來也常來這邊一起工作,所以習慣了,隻是隨口說了一句就也不理他,徑直回了炕上繼續看自己的資料。
韓東塬能有什麼事?
不就是聽廖盛說了一嘴,嘴上罵著“神經病”,但坐了一會兒到底還是坐不住,看到窗外蔣姍姍離開了,就過來了。
他關上門,走過去問她:“在看什麼?”
“沿著東山溪居住的村民資料。”
她隨手把旁邊的兩份推給他看,道,“我問過紀暘,他說隻要雨季雨勢稍微大一些,這些村民的屋子就有水浸的風險,再大些,要是有山洪過來的話,就十分危險。”
韓東塬伸手拿過那資料,看了一眼再看程檸。
他沒記錯的話,住進職工宿舍和知青院的所有村民,都是那些房子是沿著東山溪地勢較低的位置而建的村民。
其實在所有申請宿舍的村民中,這些村民的家庭住房條件並不一定是最差的。
但她選擇了他們。
為什麼?
從她一開始來這裡,一直都是在為一個目標努力著。
一開始他可能看不出來。
但經過這麼長時間,有這麼多異常,他怎麼可能看不出來?
熱情的自薦幫他辦廠,笑眯眯地求他,特地找建築工程師來建廠房,職工宿舍和學校,紀暘一來,就跟他討論山洪的問題,廠房職工宿舍選址也是特意考量過山洪風險之後的選址,接著是把住在沿著東山溪地勢較低的位置的村民安置到職工宿舍裡麵去,對了,還要專門請個醫生過來。
其實她原本的性子是那種乖巧,至少表麵乖巧,不愛惹事的那種。
不是那種風風火火喜歡撲這個撲那個張羅事情的人。
她做這麼多,如果他再看不出問題,抓不到重點,那他也就不是韓東塬了。
他用大拇指慢慢摩挲她推過來的資料,道:“你想做些什麼?”
程檸沒有聽出韓東塬的試探,隻當他是字麵上的意思,聽他問自己,就很高興道:“我想了一些,但還不全麵,等回頭我一條一條列出來。”
“先說說看。”
他道。
程檸就道:“我想做一個應急方案,就是萬一雨季有洪水或者山洪,村民們應該怎麼做,例如暴雨的時候,大家應該立即回室內,特彆大暴雨的時候,尤其是幾天之內連續暴雨,情況不對的時候,學校那邊就停課,沿著山溪居住的村民可以避到地勢較高的村民家中,或者學校裡,然後等醫生來了之後,咱們跟醫生商量,購置一批藥物,還有糧食......”
程檸幾乎是掰著手指一條一條說著,這些東西,顯然不是一時起意能說出來的。
而是時時刻刻放在心頭,不知道查了多少資料,又在腦子裡一條一條過慮,不知道想了多少遍才想出來的。
“喂,你有沒有在聽?”
韓東塬不知道在想著什麼,就出了神,然後就看到她在自己麵前揮著手,衝著自己“喂”。
他還沒緩過神來,注意力就全在麵前晃著的小手上,然後就伸手一把握住了。
程檸沒想到他會突然抓住自己的手,一抽,一開始沒抽動,他握得很緊,她再用力,就一下子抽出來了。
“你有沒有在聽啊?”
她生氣道。
“嗯,有。”
韓東塬這會兒是徹底反應了過來。
然後心底就莫名其妙升起了一層恐慌。
一開始隻是一點點,但卻慢慢的,越來越擴散,就像是平靜水麵上一點小小的漣漪,慢慢擴散開來,並不是很大的波動,卻範圍越來越廣。
不知道為什麼。
好像對麵的那個,不是他從小看著,欺負著長大的程檸。
而是另外一個,好像在完成什麼任務,完成任務之後就會徹底離開的程檸。
他又想去握剛剛握著的那隻手。
溫軟滑潤,柔弱無骨,觸感那麼真實。
好像抓住,她也就不會離開一樣,可是理智到底克製住了那股衝動。
“山洪,”
他垂了眼,看著炕桌上的資料,低聲慢慢道,“程檸,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如果有什麼事,你可以跟我說。”
程檸一愣。
剛剛她太集中在說山洪的事,而且這段時間,這段時間怎麼說呢,兩個人的關係好像不知不覺中已經轉換了很多,雖然他有時候還是冷臉,不愛說話,有時候還是脾氣不好,但因為要一直一起工作,又不管怎麼樣,總是在一個屋簷下一起長大的關係,所以現在其實已經挺熟悉,甚至可以說,是很親近的關係。
這對她來說並沒有什麼不適應。
因為她曾經在他的宅子裡,就那樣看著他幾十年呢。
誰還能比她要更熟悉他呢?
雖然他什麼都不知道。
可是她可以把自己再世為人的事直接告訴他嗎?
不,她搖頭,怪力亂神的事情,她再世為人的事情,她不想告訴任何人。
說出去了,就再也收不回來了。
等他這邊的這件事了了之後,她不想再背負前世去生活。
沒有任何人知道她再世為人的秘密,她可以毫無負擔,自由自在的生活。
不過,或許可以給一點點小小的提示?
程檸怔怔地掙紮著。
韓東塬已經抬頭看她。
他看著燈影下的她,長長的睫毛印在眼下的倒影微微晃動中,靜寂中,他看到了她滿滿的糾結和掙紮。
這樣的糾結和掙紮幾乎讓他心疼了。
他的眸色深黑,看著她的目光深不見底,堅硬卻又溫柔。
這個目光讓程檸想到後世的他。
那個對外好像建築了層層銅牆鐵壁,沒有什麼能攻破他的韓東塬,但在那個宅子裡,她無數次看到的,不過是冷寂的一個身影。
有時候她也好像看到過這樣堅硬又溫柔的眼神......
是啊,他不是彆人啊。
是前世她一直看著,在一起幾十年的人。
她是可以信任他的,不是嗎?
“我,”
程檸抿了抿唇,彆開眼去看窗外,不過天黑了,隻看到燈影下,風吹著窗簾微微晃動。
她深吸了口氣,道,“我要是跟你說了,你會笑話我嗎?”
“不會。”
他道。
“我說我夢到一些東西,並且還堅信不疑,你會舉報我,說我宣揚封建迷信嗎?”
她繼續問。
韓東塬:“......說!”
“好吧,就是,我之前,就是今年過年後,我決定下鄉的那一陣子,做過一個夢,夢到這裡,對,就是你下鄉的這一片,”
她試圖說得自然一下,道,“就在這個夏天,發生了很大的山洪,那一陣子,幾乎每天都夢到,那些洪水,看不清,什麼也看不清,但是最後那一天我看到你受傷了。”
說到這裡她突然就想到她在醫院裡看到他的那天。
她推開病房門,看到他躺在病床上。
原先那樣張揚,那樣桀驁卻充滿朝氣,又那樣好看的臉,瘦得隻剩下了棱角,淩厲的眉眼染上了深深的陰影,帶著頹喪,她原本跟他那樣的關係,那一刻,也隻覺得心像是被刀子割了。
那一幕就是她做了幽魂之後放在了記憶深處幾十年也從來不敢翻出來。
這一刻卻突然想起來。
因為突然的記憶侵襲,她再說不下去。
原本還是狡黠地想著措辭,這會兒卻陷進低潮的情緒中,低下頭,眼淚就掉下來,滴在放置在炕桌上手上。
晶瑩剔透。
不知道是淚比手更晶瑩,還是手比淚更剔透。
也不知道是因為她的話,還是因為她的語氣,亦或是因為燈光下的那滴淚。
他隻覺得心像是被什麼裹住了,悶痛難忍。
又像是被什麼很深很深的勾住了。
他起身,伸手握住了她的胳膊,有些僵硬地將她按入了自己懷中。
他害怕她的拒絕。
像是很多次他伸向她的手,都會被她一把拍開。
可是他還是那麼做了。
但這次沒有。
陷入情緒和回憶中的程檸沒有拒絕,反而將頭埋入了他的懷中。
他抱緊她,但卻又像是怕她不舒服似的,掌控著力道。
他一手摟住她,一手撫上她的臉頰,試探著,有些小心地幫她拭了拭淚水,道:“是因為這個嗎?因為這個,你就下了鄉?”
就為了一個夢???
因為夢到他受傷??
“嗯,”
程檸也知道這麼說有點荒謬,可是她也找不到更好的理由了。
而且既然說了,既然已經說了......她決定以後對著他就耍無賴就成了。
什麼事讓他頂著就行了。
因為他的這一打岔,她也從剛剛那個記憶裡脫離了出來。
然後心裡已經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
她從他懷裡微微抽身,但並沒有退出來,反而手拽了他的衣服,微抬了頭看著他,可是一抬頭對上他的眼睛,那雙眼睛實在太過銳利,讓她根本沒辦法作出一些話出來,隻好又低下頭,道:“你不要覺得是小事,你想想看,我每天都做夢,每天都做夢,一睡覺就夢到鋪天蓋地的洪水,然後你就突然從洪水裡冒出來,濕漉漉,血淋淋的,你說,我還怎麼能睡得著,我的日子還能怎麼過?”
“所以我就想著,解鈴還須係鈴人,可能這就是上天給我的預警,也可能是因為你替我下鄉,這是上天給我的懲罰,反正不管怎麼說,我在城裡的日子肯定是過不下去了,所以隻能在家裡吵著鬨著,一定要下鄉了。然後你知道怎麼嗎?我一下鄉,那些夢真的就沒再做過了。”
韓東塬:“......”
程檸說完才又抬頭偷眼看他,卻不想他根本一直都在看著她,四目相對。
程檸眼睫一顫,立即垂下眼去,然後繼續埋他懷裡了。
韓東塬:“......”
他倒是不介意繼續抱著她。
他的手放到她的臉上,動了動,剛想說什麼,她卻又掙了出來。
“這事,你不要跟任何人說。你想辦法幫我圓這事,但不要跟任何人說,要不然,等夏天的時候真的發生山洪,不,不管有沒有發生山洪,彆人都不會把我當正常人看了,說不定會送我去勞改。”
她漂亮的眼睛帶著一些驚惶和小小無賴的表情看著他,希望能從他那裡得到保證。
手還緊緊揪著他的衣服。
她在說些什麼?
那些什麼鬼夢......他發現他根本不在意那些什麼鬼夢。
他在意的隻是此刻拽著他的衣服跟他說話的人而已。
“所以,因為一直夢到我受傷,你沒有辦法再留在北城,所以,就下鄉了嗎?”
程檸瞅著他。
是啊,剛剛不是說過了嗎?
但他顯然並不需要她的回答,他的手更扣緊她的胳膊,呢喃道,“所以,當初你說的不放心,是真的?所以,你跟我說,讓我跟你一起回北城?”
程檸抿了抿唇。
她不知道該怎麼答他,說“是”嗎?
而顯然,韓東塬並不需要她的任何回答。
這一刻,他承認他完全的被拖進去了。
不想再有任何掙紮。
他知道她可能說的是真的,他也知道她說的純粹是字麵上的意思,可是他媽的誰在意呢?
他隻知道她真的是為了他來的。
他可是一直避著她。
是她一頭撞進來,還一天到晚不知好歹的撩著他。
他要是再忍,他還是男人嗎?
他低頭吻上了那張在夢裡不知道吻過多少次的粉唇。
雙唇相觸,那一刻,他腦子“轟”一聲。
所有的感官感覺都集中到了那一處。
柔軟香甜,是在夢裡永遠體會不到的感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