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奧?”喬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提奧笑起來。
在下班回家的路上看到喬時,提奧心中湧起連自己也難以解釋的、微小的歡欣。
她穿著樸素的灰藍色裙子,也沒有佩戴任何首飾。但很奇怪地,他總能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她。
那個姑娘安安靜靜地坐在長椅上,微微低著頭,嘴唇抿成了一條線。
不知為什麼,那一刻他忽然覺得她看起來如此孤獨,甚至,消沉。
於是他走上前,叫了她的名字。
迎著陽光,年輕小姐那雙栗色的眸子清澈到有些透明。眸中氤氳著一層水汽,仿佛是昨夜殘存的雨滴,又似乎是今晨還未散去的薄霧。
就是這種眼神,提奧想,小鹿般單純又迷惘。上一次她露出這種目光的時候,他就忍不住把她撿回家了。
“你看起來需要一點幫助。”提奧在喬身邊坐下,“你又迷路了嗎,愛麗絲?”
“是啊。”喬半開玩笑半是認真地回答道,“愛麗絲就是無法從夢中醒來。最要緊的是,倘若不能儘快找到工作,她就將麵臨和賣火柴的小女孩同樣的命運了。”
“那麼,或許我能滿足這位姑娘一個小小的願望,請她吃一頓烤鵝?”
喬驚訝地偏頭,對上提奧認真的目光,才意識到他不是說笑。
“我不能接受。你已經幫我太多了。”喬拍拍自己裙子的口袋,“而且,我還有你今早借我的10盾呢,怎麼也能在這些錢花光之前找到工作。”
“或許你可以把這當成是投資。你不是說過,會連本帶利還給我嗎?到時候隻要多給我幾分利息,你瞧,這可比把錢存在銀行的回報要高多了。難道說——”提奧挑了挑眉,“你對自己沒信心?”
“我當然有!”喬不假思索地大聲反駁。
提奧再一次彎了眼睛。
“很高興看到你恢複了活力。來吧,”他從長椅上站起,對喬伸出右手,“總要填飽了肚子,才有力氣去找工作。”
“可是——”
“為了我,拜托?我一直很想嘗試那家新開的法國餐廳,卻苦於沒有同伴。一個人去餐廳,就顯得太可憐啦。”
“好吧,如果你這樣說的話……”喬將手放入提奧的掌心,認認真真地道謝,“多謝你。”
在這個寒涼孤寂的秋夜,她不想拒絕這樣溫柔的善意。
拿到菜單的時候,喬呆住了。
……是什麼給了提奧她看得懂法語的錯覺啊!
雖然從日記中判斷,約翰娜的確是會法語的,而且水平相當不錯。除此之外,還會德語和拉丁文——難道五門語言,是十九世紀荷蘭人民的標配?
喬壓力山大。
“Mademoiselle (小姐)?”或許是她思考的時間長了些,旁邊的侍者輕聲詢問。
喬回過神,指向菜單上她唯一熟悉的單詞——Poisson。
泊鬆比、泊鬆方程、泊鬆分布……喬有點懊惱,對這個在自己工作中存在感爆棚的法國科學家,竟然從未好奇過他姓氏的含義。
——原來Poisson,是“魚”的意思。
煎得金黃的魚片整齊地擺在盤中,散發出誘人的香氣。咬上一口,魚肉鮮嫩的口感中帶著黃油的焦香與檸檬的微酸,在舌尖久久不散。
喬幸福地眯起眼睛:“我又感受到生活的美好,擁有繼續奮鬥的動力啦!”
她的確還是個小孩。提奧想。壞情緒來得快,去得更快。
令人驚訝的是,自己竟然也被她的愉悅所感染,隨之微笑起來。
走出餐廳,提奧再次說服了喬跟他回家——海牙最便宜的旅店也要2盾一晚,還不見得能夠保證安全。
……明天必須要找到工作!喬握緊了拳頭。
然而理想與現實之間,隔著一條叫做失望的鴻溝。
除了中學和小學,喬還前往了國家鐵路、萊茵鐵路和中央鐵路在海牙的辦事處。但還沒等她拿出博斯查的推薦信,就遭到了不留情麵的拒絕。
“我們不希望工作場所有任何女性。”國家鐵路工程部的負責人甚至懶得把話說得客氣些,“她們隻會分散男性的注意力。”
荒謬的理由,卻毫無商榷餘地。
比拒絕更令人難以接受的,是他話中理所當然的輕視。
曾經暑期實習時波音空客任她挑,如今卻連鐵路公司都不由分說地把門摔在她臉上。
又一天的奔波毫無所獲,喬拖著疲憊的腳步向貝斯滕廣場走去。
荷蘭的風和英國的風不一樣。
在這個沒有山脈的低地之國,從北海吹來的低氣壓毫無阻擋地長驅直入。即使裹緊了裙子外麵的羊毛大衣,依舊被呼嘯而過的狂風狠狠蹂躪。
記住飛機是逆風起飛。喬告訴自己。
臉頰被吹得生疼,她低下頭,繼續奮力向前。
“砰!”不看路的後果,就是撞上了一個寬闊的後背。
“噢,請原諒!”她一邊道歉一邊抬起頭來,意外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麵孔——
諾獎大神!啊不,“卡末林·昂內斯教授!”
“邦格小姐。”卡末林·昂內斯微笑,“令人愉快的巧遇。求職的進展如何?”
“不怎麼順利。”喬歎了口氣。她這兩天遭到的拒絕,比人生中前二十一年加起來還要多,“在這個時候找工作真是太艱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