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蘭酥(1 / 2)

[仙流]蘭艾同焚 盧一匹 6831 字 6個月前

冬季的雷雨天氣,常令人質疑上帝。“上帝啊!”上帝聽見城市四處有這樣的哀叫,一個女人正奔向樓頂,在雨中快速收起她半個鐘頭前剛晾的床單、被套,“天氣預報分明是晴!真過分呐上帝!上帝!”

如今動輒質疑上帝的風氣,已不是什麼新鮮時文。上帝不久前在報紙上讀過一篇無禮的心理學家專欄稿,宣稱用現代心理學視角來看,“上帝是個全能自戀的炸藥桶……陰晴不定的天氣,代表有雙相情感障礙傾向;反社會人格,當地震,洪澇,海嘯,哪怕是上帝忍心看一支煙頭引發數月不滅的山火,和那些本人有一點不順,開車撞向無辜路人的司機有何區彆?對,自戀,前麵提到過自戀,那些少有的風和日麗天氣中,所有的湖麵、河麵、海麵,都是上帝為自己鑲嵌的顧影自憐鏡子;更不必提,這位上先生/女士還是個天下第一偷窺狂,專愛探查一切人的秘密隱私……”

該心理學家一回在心理谘詢室,對著一位剛剛喪女、悲痛欲絕的年輕母親,經曆了兩回□□。上帝想,姑且隻扔出這一點信息吧,供諸君參詳此人的言辭能否采信。哦,該心理學家也有一點扁平臀,上月四日、六日分彆瀏覽過東京澀穀、品川兩所醫院“脂肪填充臀部手術”醫生推薦頁麵。唔,上帝倒不否認探查一切人的秘密,“改善扁平臀”此類秘密,將獲得和“密謀世界大戰”一類秘密同等被周道探查的機會,尤其是雷雨天,上帝樂於化作雨,同時對一切雨中人類的秘密進行微服私訪。

“爸爸,我幫爸爸打傘。”上帝落在那把黑傘的頂上,聽見父親抱著女兒走出車庫,“繪茶,你打傘要遮住人,打傘的定義是‘用傘遮住人,不讓人淋雨’,你現在這樣把傘往前揮打,爸爸全淋濕了,打傘的定義不是‘被爸爸抱著,在雨中擊劍’。”“爸爸,為什麼要遮住?那麼雨為什麼要來呢?是為了被人遮住嗎?”“呃,呃,雨的話大概是誰叫他來的吧?他就去見那一個人就可以,彆的人都最好遮住。”“是誰呢?是要見我嗎?”“呃,呃,繪茶,快把傘打好,怎麼說,這個……這個是雨的隱私啦,最好不要打聽……”“什麼是隱私爸爸?”“呃,呃,隱私就是‘不好意思說的話’?”“那爸爸你快拿一把你的隱私給我。”“爸爸的一把隱私是‘爸爸愛繪茶和媽媽’,那麼請繪茶的隱私也拿一把給爸爸?”“繪茶的一把隱私是‘爸爸我剛尿褲子啦’!”上帝倒知道小女孩的另一把隱私,她想和爸爸做幼稚園同學,當然上帝也知道那父親的五六十把隱私,右臂下側曾被金槍魚咬過一大口啦,在久保田牙科診所配的假牙啦,第一大臼齒總有點鬆啦,格外欣賞一切球狀物,包括球狀老頭啦,聘請了四位終身保姆,郵寄過九袋難吃泡麵啦,曾夢想到處搞大女人肚子,當第一次真正搞大女人肚子,體驗卻像是被女丘吉爾搞大了自己肚子啦……

“我艸死你個抄襲屌!”“我艸死個你抄襲屌!”當聽到“艸”聲,上帝格外欣賞的三個詞彙之一——不包括“球狀老頭”,上帝輕快地落在咖啡館雨棚下的短發女人腳邊,“我艸死你抄襲屌!”女人正對著筆記本電腦,鼠標狂擊一篇上帝並不屑於看標題的熱門新聞,“我的信源,我的素材,我的內容,我的才華,我艸死你個抄襲屌!”唔,又是這個狂怒、饑餓的女人,無數次錯誤地、侮辱性質地使用了艸字,艸首相,艸議員,艸文學獎獲得者,上個月艸了一群據說在某處偷獵大猩猩的家夥(不知是否順帶艸了大猩猩),並且艸了許多桶味道不佳的油漆,上帝本以為她的秘密是,最想艸死的還屬一個留著朝天發的怪家夥。料不到啊,上帝及時用五筆輸入法修改更新了《相田彌生秘密091127版》EXCEL文檔:姓名相田彌生,最想艸死對象,抄襲屌。備注:饑不擇食。

補償性的,上帝落在兩個在正宗使用艸字的人身邊。“藤真先生,這個力度可行?”“湊合,牧導演。”“這個節奏呢?”“勉強,牧導演。”“畫麵感呢,需要我往前再挪一寸嗎?以便你的最佳機位對準我的胸肌?不妨留意,藤真先生,雨中看胸肌和室內看風格迥異。”“怎麼練的?上斜啞鈴推舉?”“五方麵中的一方麵,畫麵感還可以?”“還可以,我的呢?畫麵感怎麼樣?”“唔。”“怎麼?有問題?”“唔。”“啊,我眼鏡還戴著,是這個吧?近來一看主持稿會忘了摘眼鏡——”“健司,你是月落下令舟車傾覆的美人。”上帝評估,艸得還算工整,除了兩人艸時各自懷揣秘密,一個想著“麻煩啊,果然還是仙道那個有初戀情結的蠢情聖比較讓人心動”,一個想著“他媽的,果然藤真這個老海王早已把我這初戀男友忘得四大皆空”,“台詞方麵有點弱啊,牧導演。”“努力加強吧,藤真先生,靠強力配樂推進可行?”

當紅主播的低歎變成高詠,上帝已跳到了彆處,雨落在魚市的排水渠裡,當鼠跳過,有灰色的爪子向它拍去,沒中,再拍,再沒中,一隻蒼老的黑色爪子出擊,鼠的命運終結。“可學會了嗎,E羅?”百歲老貓在訓練3歲的E羅——藍貓羅納爾多的小兒子,他的新繼承人(藍貓多年的送禮賄賂功不可沒)。老貓的秘密是,老貓偶爾會想起許多年前有個天然能拍下喜鵲、鴿子、白隼、E羅的男孩,誠然,老貓想得更多的還是“寡人真的好想再活五百年”。

雨落在機場軌道上,卷發女人大步走下飛機,抓起手提袋裡的手機,“喂?你和繪茶到機場停車場了?好,等我30分鐘,我還有托運行李。”掛下電話,她窺一眼身邊的矮個子卷發男人,“我們隻有20分鐘,留10分鐘給我弄個像那麼回事的行李箱。”哦,彆誤會,矮個子卷發男人是她的26歲助理藤井,20分鐘是她要在女兒到來前打三通工作電話,向廣告客戶解釋植入廣告“漏詞是正常的”,誠然廣告款項一分錢絕不能少!勸誡參加《命定歌者》的過氣歌手“被惡意剪輯是幸運的”,被討厭可比被忽略更有助於你的東山再起!當然,還有威脅大島,威脅他把趁她出差主動調崗的兩個人還回來,必須再倒賠上第三人!她的秘密是,她還沒想清楚該不該某一天告訴女兒,寶貝,聽媽媽的話,要在這個狗屁世界走得很遠很遠,我們女人得學會不認錯,像男人那樣,像戰犯那樣永不認錯。她的秘密是,她偶爾會想起許多年前她站在一隻病床邊,大罵特罵某個不負責任的大混蛋,有個後來也走了很遠很遠的男孩對她說,學姐,是我自己做錯了。噯,她的秘密是,她想一直一直在不天真中走到頂峰去,讓這狗屁世界對天真的家夥們好一點。

雨落在開往鬆本市綜合體育館的大巴頂棚上。車內,紅發年輕人正和8號隊友湊在一起聽筆記本電腦上的中國相聲,“這個胖腦殼叫郭德綱。”八號隊友向他推介,“聽,天津腔,倫敦腔不過是天津的郊區方言,怎麼樣,適合做籃球解說吧?反正比小野那家夥適合,哦我一直覺得郭德綱也適合出演夏洛克·福爾摩斯,聽,現在是經典選段《西征夢》。”馬褂胖男人正在熒幕中唱,“你本是宦門後上等的人品,吃珍饈穿綾羅百般稱心,想不到啊……”紅發年輕人將目光移開,移向大巴車載電視中正播放的運動鞋廣告,海豹,也像天津人,黑發球星,倒像南極本地人,球星在海豹麵前高高躍起灌籃,紅發年輕人發出了一聲嗤笑,廣告核心創意似乎是:“海豹君都想擁有一雙奈克牌運動鞋哩!”嘁,像段相聲!紅發年輕人的得意秘密是,他比海豹先擁有了一雙明星代言款產品。

說起來,紅發年輕人的太太呢?上帝挺喜歡那位秘密比北歐現代離婚還多的可愛女士。暴雨打在櫻木宅地下室天窗上,水簾順著窗的開口淌了進去,“啊,可千萬彆打濕了!”上帝落在被打濕的一隻儲物櫃上,年輕女人正搶救櫃子頂部一排白邊相框,她輕輕用軟布擦拭玻璃框上的雨水,“還好,裡頭照片沒濕,這張,流川君沒濕吧?這張也沒濕,唔,仙道君濕一點倒隨他濕吧,這張還好,都沒濕,唔,這張仙道君拍得可真帥啊,摟著流川君也不顯得太可惡了,唔,那隻信天翁的位置,還有海浪的光線,是93年10月拍的吧?噯,可真帥呐,雖說再帥也不能每張都蹭進來嘛,人家是拍流川君來著,杉屋倒閉前,波田野老師也隻拜托拍流川君,好像‘隨意拍’的肖像授權也隻拿到了流川君的吧……噯,真愁人呐,這七張可是處女作,處女作!其中一人屬於‘偷拍’範疇,怎麼得了?想著湊齊最後一張,去參加年底的‘第7屆人間被刪除物攝影展’呢,雖說是個毫無社會知名度的邪門賽事……唔這組本來名叫《八大洋》吧,得重新起個……”她那無數秘密中小小的一個,15歲那年,站在昴田公園偷看她的神祇打球時,手中被塞入了一隻相機,“喂,你好像很閒啊,每次來都能遇到你偷看,偷看就偷看吧,還抹淚,情感不得了的豐沛啊,哦,這麼豐沛的情感可不要白白浪費掉了,狄金森見了你也會這麼勸。幫我拍照如何?店裡的照片牆隔三差五被黑惡勢力弄壞哩!報酬就是這台相機如何,尼康F2,奧古斯特·桑德複活也不會嫌棄——答應嗎?本人可還要回去寫詩!”

“土法燒製雄磺煉製砒霜共分五步,第一,鄭重警告,該土法對土壤、環境、人體健康均有不可逆汙染風險,第二,理解概念,雄黃是As2S3,即三硫化二砷俗稱……”雨落在坐在門廊前的男子身上,上帝決定落在他朗讀《土法煉毒三百例》的聲音裡,落在每一個不該停頓,不該出現逗號的地方,“砒,霜是As2O3三,氧化二,砷俗稱人,類最古,他媽的老劇毒……”他望向前院的大門,他的秘密是,他渴望見到他的好運男孩再次回來,他決定隻要好運男孩回來,他就不去毒死那該死的仙道彰。他的房裡仍有好運男孩的衣服,褲子,鞋,有他的青色洗漱杯和白色牙刷,那一類人們會落在臨時酒店裡的東西。他的秘密是,他知道,他偷來的好運男孩不會回來了,他一生僅僅偷過的兩樣東西,打火機和好運男孩,一種比一種更豔麗、更危險的火,可除了火,世界上還有什麼更值得偷盜的東西?他的秘密是,他的房裡也還有好運男孩的手機,隻有他知道手機最後一次被藏在了哪裡,馬桶水箱裡,在夜間的愛巢裡,好運男孩從不在乎,好運男孩從不抱怨,當他輸入“遺失”指令,好運男孩隻會執行“尋找”指令,他的秘密是,每一個火焰不在乎的豔麗時刻,他都在火焰的豔麗前感到盜賊的無地自容。他將書丟在雨中的草坪裡,被他在腳下踩著,連同那頂級綠化草象玄青。他的秘密是,他依然感到踩書、踩草,有踩仙道彰的滋味,他依然感到前幾天痛扁仙道彰很有男人滋味——或許是他留給好運男孩的最後豐姿了,他希望好運男孩欣賞(或狀告他入獄),至於這本書上的鹽焗砒霜烹製大法,他媽的,到底是誰在傳他南烈愛下毒?他們難道不知道烹調砒霜可比烹飪意式黑椒牛柳還娘娘腔?他媽的,他可不想變娘娘腔,關鍵是,他可不想死後真和母親在地獄團聚,他永遠不想和她在地獄團聚。

潔白的手捏著冷敷袋,貼放在英俊年輕人的右腮。雨正落在醫院住院病房的窗台上。誠然,英俊是一種過去時態,或一種前景預期,上帝想,鼻青臉腫的朝天發,此時此刻可遠談不上英俊,最多可稱得上狼狽而心花怒放。

“流川,右手冷不冷?哎呀算了反正你也不聽,給你暖暖左手。”年輕人握了另一隻潔白的手,“吃嗎?晴子特地送來的,說叫‘蘭酥’?”一塊花狀糕點,塞入對方的唇。年輕人此刻的秘密是,他嫌棄他並沒有第三隻手,上手,或下手,拂著男孩唇的時刻,能令他同時摸一摸男孩的眼。上帝知道,太相愛的人是這樣可怖,恨不能如四十足蜈蚣綺麗地糾纏上千手觀音。

“不許犯規,仙道。”

“哪兒就犯規了?好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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