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八十章(2 / 2)

藏珠 泊煙 7458 字 4個月前

嘉柔把那個印章拿出來,放在案上:“那你解釋一下,這個印章上的刻字,何解?在我有限的認知裡,這個泌字是白石山人的俗家名字。”

張憲愣了一下,很想說這隻是巧合。但在嘉柔的目光下,那兩個字硬是說不出口。嘉柔放下杯子,扯了下嘴角:“不用再瞞我了,我已經知道李曄就是玉衡,白石山人的弟子。你告訴我,現在淮西節度使是不是也在河朔地區,要對付廣陵王?李曄對此事到底是怎麼安排的?”

張憲原以為嘉柔隻是起了疑心,沒想到她說得這般斬釘截鐵,全都猜出來了。他斟酌片刻才說:“先生打算用兵奇襲淮西,造成流寇作亂的假象。然後由太子向聖人進言,命淮西節度使領兵平亂。”

嘉柔抬頭問道:“你這裡可有輿圖?將廣陵王的兵力分布講給我聽。”

張憲點頭去拿,鋪開在案上。雖然輿圖不大,但是舉國四十三個藩鎮的位置都標注得很詳細,連山川河流都有。他怕嘉柔聽不懂,開始說得很慢,可嘉柔卻說:“這些我都知道,具體說一下廣陵王準備如何對付盧龍鎮吧。”

“夫人怎麼知道廣陵王要先對付盧龍鎮?”張憲十分驚訝。

“魏博現在是三鎮之中實力最強的,而且在河套平原,占地利之便。它身後還有青州的平盧節度使相助,是三鎮中最難啃的硬骨頭。反倒是盧龍鎮,孤絕北境,可用成德軍挾製,但要翻過太行山行軍,糧草輜重都是考驗。”嘉柔看著輿圖說道。

張憲不禁對她刮目相看。她竟然對河朔的兵力分部了若指掌,行軍布陣方麵也很有想法。

雲南王驍勇善戰,世子也不遑多讓,卻沒想到驪珠郡主也是巾幗不讓須眉。她眉間的英氣,語氣中的決斷,不同於他所見過的任何女子,所以她是特彆的。

接著張憲便拿出十二萬分精神,把廣陵王和李曄的計劃告訴嘉柔。他們知道大軍會為補給所累,所以想的也是突襲,斷了盧龍節度使的後路。

這些跟她前世所知道的大體不差。她出身於雲南王府,對行軍打仗的事本就不陌生。加之上輩子跟著虞北玄,雖表麵故作天真無知,但耳濡目染,這些事當然難不倒她。

正因為分散了兵力,才給藏在暗處的虞北玄以可趁之機。雖然最後還是廣陵王勝了,但也付出了代價。

虞北玄既然敢去河朔地區,蔡州那邊必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奇襲淮西的確會讓他分心,但他未必無法應對。要想徹底製住他,隻有把他逼回淮西才行。廣陵王和李曄都不知道虞北玄真正的弱點,她卻知道。她太了解那個人了。

這局既然已經布下,就不要隻吃一子半子,而是要拿下半壁江山。並且唯有此,才能保李曄真正平安。

“我知道你這裡有專門傳遞消息的人,儘快幫我把這封信送到雲南王府,交給世子。”嘉柔從袖子裡拿出信,又問,“大概多長時間能到?”

張憲知道她早就有了主意,來此處隻是向自己求證的,收下信說道:“五天之內必到雲南王府。”

嘉柔起身:“好,我今天來過的事,不用告訴他。”

戰場上容不得兒戲,更不能分心。張憲便點了點頭,忍不住說道:“您不要怪先生隱瞞,他都是為了您好。像現在這樣把您跟雲南王府卷進來,並非他所願。他離開時跟我說的最多的,就是如何安排您的後路……”

嘉柔本打算走了,聞言停住腳步,冷冷道:“什麼後路?他要是在戰場上回不來,打算怎麼處置我?”

張憲隻是相幫李曄說話,沒想到嘉柔如此敏銳。若說出那個東西,恐怕會傷了他們夫妻之間的情分,忍住沒往下說。

嘉柔卻猜到,隻怕李曄連休書都備好了。無非是到時將休書交給她,送她回雲南王府。

“我可真要好好謝謝他。”嘉柔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院子。她坐馬車離開修行坊,陽光從車窗外漏進來,路上的行人比來時更多了。

路邊的老槐樹,河邊的楊柳樹,全都冒了新芽,燕子正銜春泥築巢。不知不覺,長安城的春日便來了。

到了李家門前,看到另一輛馬車停著,似乎有訪客。門房的人說,是武寧侯到家中拜訪。嘉柔走到廊下,看見王慧蘭扶著一個滄桑的男子從另一邊的廊下離去,似乎是武寧侯。

父女兩個皆哭喪著臉。

嘉柔從李心魚那裡知道了前世的事情之後,反而能泰然處之。該來的,總是會來的。

她走到李絳的書房前,卻聽到裡麵有摔東西的重響,李昶似乎在低聲說話,李絳暴怒。父子倆的聲音忽高忽低。

站在書房前守著的下人麵容都十分驚懼,以前隻見過相公對四郎君發怒,哪裡想到二郎君也有今日。

他們看到嘉柔,原要行禮,嘉柔卻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獨自站在屋前的一棵巨大的香樟樹底下等著。日光斑駁地落在她身上,還有徐徐的清風襲來。

過了會兒,屋中終於安靜了。李昶狼狽地從裡麵出來,半邊臉是紅的。他似乎哭過,雙目赤紅,跌跌撞撞地走下階梯,隨從連忙上前攙扶。他猛然看到嘉柔站在樹下,好像一下緩過勁來,僵在原地。

劉鶯的事情後,嘉柔都儘量避免跟他接觸。這是兩人第一次單獨打照麵。李昶看著她,手在袖中握了握,終是沒說什麼,轉身離去。他是如此驕傲的人,這般落魄的樣子被人瞧見了,隻會讓他覺得屈辱。因此離去時,他的脊梁挺得很直。

無論在那間屋子裡多麼狼狽,他依然是李家的次子,最年輕的戶部度支郎。他就算錯,也理直氣壯。

嘉柔這才讓隨從進去稟報,稍後,隨從出來說:“相公請您進去。”

對於嘉柔的來訪,李絳很意外。李家內宅裡的婦人,從來不敢到前院來打擾他。但他也很想知道嘉柔要說什麼,因此盛怒之下,還是讓她進來。

這間書房古樸持重,屋中有沉香的氣味。李絳負手立在窗邊,臉上的神情緊繃,下人正在緊張地打掃地上的碎片,不敢弄出太大的聲音。

嘉柔向他行禮,他對打掃的下人說道:“你先出去吧。”聲音仍是冷靜支持的,目光卻像暴風雨將臨的天空。他堅持了多年的東西,在頃刻之間坍塌,整個人就像隨時會掀起狂風巨浪的海麵,隻是看著平靜。

這個時候,其實並不是說話的好時機。

“大人,我嫁入李家已有三個月。母親來了一封家書,說她身體不適,我想回南詔去看看。”嘉柔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