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轉頭看向趙枝和蔣姍姍,道:“看見了沒,趙枝同誌,如果像你覺得,起房子不用錢,順帶著起起就行了,那全村的人都會想起,又憑什麼輪到你?如果個個都要起房子,這地誰種?廠子誰來乾活?村民吃什麼喝什麼,誰來給工分?大隊裡嗎?你以為那些工分那些錢那些糧食是天上飛來的嗎?”
趙枝漲紅了臉,張了張口,剛想開口為自己辯解兩句,下麵有人“噗嗤”一聲笑出來,道:“開什麼玩笑嗎?順帶起?她以為她是誰啊?咱們自己村的人起房子想批哪塊地都要經大隊和公社批準,想請誰幫忙,都要先跟大隊商量,跟村民事先說好約著合適的時候,也是不耽誤隊裡的生產為先,但也要村民們願意才行。”
“你誰啊?張口就現成的人力,用不著工錢,土坯牆自己挖泥曬,木料自己山上砍,你這麼能耐你自己挖了泥曬,自己去山上砍唄,在背後嘀嘀咕咕乾什麼啊?欠著你,該你的啊?真是臉大如盆,還是洗澡盆。”
是周曉美。
她性子烈,口舌利落,還跟程檸交好,一聽那趙枝在背後搞這種小動作,這哪裡還忍得住?便連譏帶諷機關炮似的“嘟嘟嘟”,氣都不帶喘的一串串罵了出來。
村民們一下子轟然大笑。
眾人的哄笑聲中,趙枝差點厥倒,哪裡還能說出半句話出來?
顧競文眼看著情況失控,他不能眼睜睜看著趙枝在這麼多人麵前被欺負。
他站了起來,憤然道:“沈知青,每一句話都有特定的場合,都有前因後果,斷章取義都是不合適的。你很清楚,趙知青說的那幾句話隻是因為她看到蔣知青傷心,說出來安慰她的話,可能有些地方是欠妥當,但她當時一時情急......我認為,這些都是你們宿舍女同誌之間私下的幾句話,你有不滿,完全可以私下解決,她有不對,你也完全可以私下教訓,你這樣拿出來當著整個大隊的人說,卻是十分不妥當的。”
“一時情急,看蔣知青傷心,安慰她的話?”
沈青原先還算冷靜,看顧競文站出來說這些冠冕堂皇,實際句句誅心的話,想到他之前也當著她和許冬梅的麵說程檸“對趙枝有敵意,處處針對她”“懷疑她對所有容貌不錯的女同誌都有敵意”,想到蔣姍姍原先還隻是性子直點,現在整個人都偏激得不行,心裡那股怒氣就再抑製不住。
她道,“安慰人的話,卻句句在說廠長徇私,起房子很簡單卻不給彆人起,因為程主任的到來,才引得我們宿舍跟彆的宿舍不和?我看她不是安慰人,而是在處處挑撥!”
“你說這是我們宿舍女同誌之間私下的幾句話,是,如果她隻是私下罵我幾句,詆毀我幾句,哪怕說的再難聽,我告訴你,我會上前直接扇她兩巴掌,但卻不會把這事拿到這裡,拿到所有知青,廠子所有的職工麵前來說。”
“但是不是!”
“她挑撥的不是我跟蔣知青的關係,甚至不是程主任和蔣知青的關係,她說著句句似是而非的話,玩弄人心,挑撥的是每一個知青,甚至每一個廠子職工,每一個村民跟我們廠長,跟程主任的關係!”
“那些話,如果我不拿出來,當眾替廠長,替程主任澄清,大家誤會,淺則心中生怨,對程主任,對廠長不滿,重則影響我們廠子,甚至我們整個村子大隊的團結,一個員工對領導層不滿,不信任的廠子,員工怎麼可能做好工作?這樣的廠子,又怎麼可能走長遠?”
“所以,我倒是想問問你們,趙知青,顧知青,你們到底是想做什麼?如果你們不願進廠子,那儘可以去種地,不要一邊享受著程知青和廠長拿著自己錢墊出來辦的廠子才享受到的福利,還要一邊在私底下百般詆毀挑撥,你們這種端起碗來吃飯,放下筷子罵娘,不,這還沒放下筷子呢,就在罵娘的行為,請問,隻是私下可以解決的嗎?”
眾人都被沈青罵得驚呆了。
到這個時候趙枝終於受不了,站起身哭著說“我沒有我沒有”,捂著嘴巴“嗚嗚”出聲就要跑出院子,但卻被周三嬸子一把攔住,虎著臉道:“趙知青,事情還沒說完,你可不能走!”
顧競文摟著趙枝氣得滿臉鐵青,可麵對眾人鄙夷的目光,卻也沒有絲毫辦法。
“三嬸子,讓她離開吧,”
這時程檸出聲了,道,“我們廠子是人民群眾的廠子,一個居心叵測,在背後百般詆毀挑撥,想要破壞我們廠子團結,意圖阻礙廠子發展,毀掉廠子的人,也就不是我們廠子的人了。”
眾人都是一震。
周三嬸子也收回了手。
顧競文回頭狠狠看了程檸一眼,迎上的卻是韓東塬陰冷的目光。
他差點把牙齦咬碎,轉身扶著差不多已經暈倒的趙枝離開了。
眾人目送著他們離開。
等都走了,再看回沈青和沈青。
人走了,這還繼不繼續?
繼續啊,為啥不繼續?
重點又不是批判趙枝,召了眾人過來開職工大會是為了解除大家可能的誤解,掃清隔閡,然後好好團結一心搞發展的。
程檸示意猶自氣鼓鼓的沈青繼續。
沈青深吸了口氣,努力撇除剛剛被趙枝和顧競文挑起的氣憤之情,問大家,道:“除了剛剛離開的趙知青和顧知青,這裡還有人對剛剛那個問題,就是韓廠長沒有事先通知大家,邀請大家一起起房子有意見嗎?”
這時大隊長韓有福在旁邊道:“這裡我要跟大家說一句啊,韓廠長這建廠房,建學校,建宿舍,建院子,那都是拿了圖紙明明白白找我跟周書記審批過,再拿到公社蓋了公章的。”
“他自己出錢起的那個院子,是明明白白走了所有程序的。就我們大隊裡也好,知青想起房子跟我們谘詢過的也好,我們都很明確說過,這山上荒地多得很,你們理由合理,自己開荒,我們覺得合適,就一定會批地給你,但要怎麼起這房子,請誰起,我們一概不理。”
“所以韓廠長起房子,他走完了公社和大隊要求的程序,然後他自己聯係了村民,村民樂意,那就是他自己的事,彆人是沒資格多講啥的,可千萬彆覺著他起房子這麼容易,就該幫你也起一起,這世上沒這個道理哈。”
村民們笑,有人就大聲道:“我們可從沒這麼想,討飯還有個討字呢,想占人便宜還占得這麼理直氣壯,不就是應了一句古話,升米恩鬥米仇哦,知青們不是城裡來的,都讀了很多書嗎?怎麼連這點道理都不懂?”
另有人道:“可不是,韓廠長是我們韓家村的人,他起院子,我們樂意幫忙,關你們其他人什麼事,湊上來還順便起,還咱們村民免費的勞動力,你咋不裝個翅膀就上天呢?”
......
一句一句哄笑聲中,明明不關自己的事,很多知青還是臊得滿麵通紅,更彆說半個當事人蔣姍姍了。
等大家都笑完了,院子裡又安靜了一些下來時,程檸卻是又敲了敲桌子,道:“另外我還有一件事想要補充,其實韓廠長起這個院子,不僅是他自己住,今天我不如就跟大家說一下這個院子的安排,這個院子一共四間房一個堂屋,四間房,廠長會和廖主任一間,姚師傅和紀工程師一間,我一間,還有一間沈助理和孫知青的婚房。”
“這個院子,說起來不止是我們的住處,因為廠房那邊隻有公用的一間辦公室,沒有私人辦公室,這個院子,就不僅是我們的住處,同時還是我們的辦公室。”
“其實不管從住的角度,還是用的角度,這院子,就算韓廠長走廠子的公賬,也都是合情合理的,但廠子才剛剛開始建,到處都要用錢,廠長考慮到這一點,才決定走自己私賬的。”
“不僅是這院子,其實很多的花費,包括我們去北城搞業務坐火車,吃飯,住宿,這些,大部分都是我們自己的錢,並沒有記在廠子的賬上,你們也可以出去問問,有哪家的廠子,廠長連帶所有的管理人員,都是跟大家一樣拿工分,隻往裡麵墊錢,不拿一分工資的。”
“建房子,絕不是像有些人說的,是免費的勞動力,免費的木材就能成的,這麼多村民幾個月的工分,吃飯,各種建築材料,還有我們廠子,這幾個月工人們的工分,請師傅的工資,所有生產的工具機器,材料,顏料,油漆,這些,哪一樣不要錢?你們自己可以大概算一算,大概需要多少錢。”
“我告訴你們,這些錢,都是我帶來的錢。你們不要說,哦,你有錢,那幫幫大家有什麼關係?可是大家問問自己,你們真的一點壓箱底的錢沒有嗎?我的錢也不是大風刮過來的,我的錢,是我下鄉的時候,我姑姑拿給我的,跟我說,是我父親的撫恤金,我姑姑替我收了十幾年,沒有用過,她是拿給我應急用的。”
“原先廠長辦廠子,隻是想著像之前一樣,在大家農閒的時候,做些簡單的小凳子,砧板這些沒有技術含量的,這樣雖然賺不了多少錢,但至少可以補貼一下大家,讓大家農閒的時候不至於餓肚子。廠長當初為什麼不像現在這樣,把廠子辦大?不是因為做不到,而是就是很現實的原因,沒錢。”
“是我過來,拿了錢出來,墊進廠子裡,廠子才能發展到現在這一步。”
“你們覺著,我對廠子的付出就是理所應當,有些人占這個便宜就該理直氣壯,還嫌占得不夠嗎?那我就告訴你,抱歉,我沒有欠你,我父親他戰死邊疆,國家補貼給我這個烈士遺孤的錢,更不是你理所應當應得的,應占的便宜,所以這個廠子辦起來,等賺了錢,我不妨跟大家說,第一件事,我就會把我自己墊進去的錢收回來,請問這個大家有意見嗎?”
有意見?
誰能有意見,誰敢有意見?
村民多是直爽的,早就直接罵知青們黑良心了,吃著人家烈士遺孤小姑娘父親戰死,國家補貼的撫恤金,竟然還在背後算計人家,黑人家,真是良心給狗吃了唷。
有的村民聽得眼睛都紅了。
在場的知青們也被罵得臉上訕訕。
哪怕不是他們乾的這事,也覺得臊得慌。
等程檸說完,沈青再站起來問大家還有什麼疑問或者意見,誰還能有?
韓東塬也被震住了。
他轉頭看著她,怔怔地,眸色如墨,一時看得都有些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