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夢裡沒有的滋味
程檸原先想到那些事, 心裡還有些七上八下的難受,聽他突然來這麼一句,再看他那副樣子, 想氣竟然沒氣出來,心裡又泛起一陣陣難言的酸軟。
她瞪他一會兒, 然後伸手拿起桌上她的鋼筆, 扯下筆帽上原先串著的小針織娃娃往他身上砸過去,韓東塬手一伸,娃娃就被他抓到手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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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房子建成, 大家陸續搬進了新居。
知青院這邊的房子先是空了出來, 但很快第二天又擠滿了人。
除了劉麗娜蔣姍姍她們宿舍那間房。
那間房分給了蔣姍姍李勝做婚房。
劉麗娜沈青搬走之後,蔣姍姍就徹底收拾了一下房間, 等李勝放假回來, 又把裡麵的櫃子桌子清了清,重新放置了他們特地為結婚置辦的家具,再鋪上新的床墊床單被罩枕頭窗簾, 整個房間再也不見原先宿舍的半點痕跡。
收拾好之後房間隻剩下兩人, 李勝情不自禁握住了蔣姍姍的手。
蔣姍姍怔了怔, 這一次,沒再抽走,而是有些害羞的低了頭。
再過一星期,就是他們的婚禮了。
婚禮定在周六。
前一天傍晚蔣姍姍收拾了東西, 準備去李家吃飯。
剛一打開門,卻沒想到見到幾個料想不到的人。
她父親,她媽還有她二弟。
旁邊是李勝。
是李勝把他們引過來的。
她的臉一下子沉下來。
“姍姍,你要結婚了, 怎麼都不跟家裡說?我們還是收到麗娜的信,說你要結婚了,我們才得了這個消息,差點都沒趕上。”
蔣姍姍的媽看到蔣姍姍,劈頭就對著她道,“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讓我們先進去坐下喝口水,這一路趕過來幾十個鐘頭,就為著趕上你的婚禮。”
蔣姍姍麵色變了幾遍,身上的血都好像來回刷了幾遍,最終還是側身讓了他們進去,自己卻留在了門口,轉頭看向了李勝。
李勝一頭一臉的汗。
他一向是個平和持穩的性子,這會兒麵上也有些不安。
他這麼穩重的人,要跟蔣姍姍結婚,怎麼不會問她她家裡的情況。
她跟他說過,他們家是普通的工人家庭,她早產,生下來不好帶,生下她沒多久她媽又懷上了二弟,就送了她去爺爺奶奶家,後來她媽又有了三弟,她就一直住在了爺爺奶奶家。
後來她高中畢業,原本她也是不需要下鄉的,她奶奶正好要退休,就準備把她的工作給她,結果她爸媽找了她奶奶,說先把她奶奶的工作給她二弟,讓她先下鄉兩年,過了兩年,等小弟也工作了,家裡都安排好了,她媽就把工作給她,接她回城。
不然要是現在她奶奶和她媽就分彆把工作給了她和她二弟,那等小弟中學畢業的時候,他們一家三個姐弟都在城裡,肯定說不過去,到時候小弟肯定要下鄉,就回不來了。
她媽舌燦蓮花,她心裡再不願意,可她奶奶被說動了,她有什麼辦法?
一年前,她爺爺奶奶先後去世,一點東西也沒給她留。
她並不信,因為她奶奶生前明確說過,有些東西是給她的。
可是她爸媽不給她,她一個人,還能給搶回來嗎?
這兩年,她媽就是不停來信說著滿籮筐的好話,找她要山貨。
她第一年的時候不知道,真是束緊了自己的褲腰帶也會給他們寄東西。
一直到奶奶去世,她眼睜睜看著她奶奶留給她的東西被她媽收走壓到了箱底,心才有些驚覺。
可她還指著她媽把工作給她,接她回城呢。
所以她也不敢跟他們翻臉。
隻是留了心眼,收著些。
她寫信跟他們說這裡條件如何如何艱苦,跟她媽說能不能把工作給她,現在政策已經有些鬆動,隻要城裡有接收單位,這邊有公社和大隊的蓋章支持,她就能回去了。
她甚至說,隻要她媽把工作給她,先讓她回城,她可以拿出一半的工資給她媽。
可是她等來了什麼?
等到了她媽給她來信,一邊說她小弟高中畢業了,也要下鄉,沒辦法隻能先把工作給她小弟,至於她回城的事,他們慢慢幫她再看,一邊竟然還有臉跟她說,她二弟要結婚了,讓她多收點山貨給二弟準備結婚用。
她也是從收到那封信開始絕了回城的心,重新看看這蒼茫的大山,決定接受李勝的。
她跟李勝說,她媽騙了她,把早應下她給她的工作給了她小弟,她心裡已經跟他們斷絕了關係。
所以她結婚,她不會告訴他們。
當然李勝不會這麼跟自己家裡說,李勝跟自己家裡說,他們家離得遠,工作又忙,所以趕不過來。
沒想到這天上午他還在給學生上課,就又同事在外麵叫他,說他城裡的丈人丈母娘帶著一家子來了。
應該是特意過來參加他的婚禮的。
李勝:“......”
他能把他們直接趕走嗎?
不能啊。
他隻能帶著他們吃了一頓飯,然後一路帶著他們坐著牛車回來了。
這一路,丈人丈母娘這一家子差點沒把他祖宗八代都問出來。
更彆說他工資,家裡人工資,每年賺多少,積蓄多少,家裡積蓄多少這些話題了,簡直是一個一個輪著問。
李勝也很無奈。
但他不能直接把他們扔下牛車不是?隻能用了畢生的圓滑來跟他們周旋著。
可架不住人家人多,還臉皮厚,這一路把他給累得喲。
這會兒明天就要結婚的未婚妻看著自己,李勝滿頭滿臉的無奈,道:“他們說是咱們這兒一個叫劉麗娜的知青寫信跟他們說的,就一路找過來了,先去我的學校找的我,讓我帶了他們進山。”
蔣姍姍抿唇。
她覺得不對。
她雖然衝動,但卻不是個傻子。
趙枝能挑動她對程檸和韓東塬的不滿,其實是因為她本來就對他們不滿,或者說心底深處藏著的隱蔽的嫉妒和羨慕。
劉麗娜其實是她爺爺奶奶家那邊的鄰居。
對她的情況很清楚,知道她有多恨她的父母,怎麼可能會不跟她說,特地寫信給她父母?
還特地把李勝的工作單位告訴他們?
這哪裡是朋友,這分明就是在暗中插刀,想讓她父母過來攪合她的婚事讓她添堵的。
“這事回頭再說吧。”
她冷笑了一下,道,“先處理了這邊的事再說。”
她看著裡麵自己那一家人。
蔣母看著這黑洞洞的屋子,想著這一路進山的艱難,心裡也有些難受。
再不是養在身邊的,也是自己的女兒。
“姍姍,你結婚,怎麼能不跟家裡說?”
她道,“這事是不是有什麼問題?你有沒有受什麼委屈?”
“沒有什麼委屈,”
蔣姍姍垂了一下眼睛,再睜開眼時已經看不出什麼異色。
她道,“之前有寄過信的,不過一直收不到你們的回信,還以為是你們知道我要嫁給山裡人,生氣,才特意不回我的。”
“你有給家裡寄信?”
她媽狐疑地看她。
實在是,劉麗娜那封信上說,因為姍姍記恨他們把工作給她小弟,絕了她回城的路,所以才特意連結婚的事都不跟他們說的。
“有,”
蔣姍姍若無其實,卻並不繼續就這個說什麼,轉頭看向她爸,道,“對了,你們之前不是說是劉麗娜給你們寫的信嗎?信帶來了沒?給我看看。”
上麵有地址和各種信息,他們要尋人,一定會把那封信隨身攜帶的。
她爸不疑有它,道:“帶了,你看這個做什麼?”
蔣姍姍伸手接過信,看了看信封,不是劉麗娜的筆跡,心放了下來,然後把信揣到了自己兜裡,道:“看看日期,哪封先寄的,回頭我去公社那邊問問,怎麼這封信寄出去了,我那封怎麼就沒寄出去。”
她這麼說,她爸看她收了那封信也就沒說什麼了。
“這樣啊,”
路途遙遠,在這麼個窮山旮旯裡,寄封信丟了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蔣父蔣母也就信了她,“那成,那還好,趕到了,那姍姍你明天就要結婚了,咱們這就去你婆家看看吧。”
“不急,”
蔣姍姍道,“既然你們來了,咱們先把自己家裡的事安排好了再一起過去吧。”
蔣父蔣母蔣二弟一起看向她,顯然不知道她說的是什麼事。
“什麼事?”
蔣母問道。
“奶奶之前說留給我的嫁妝啊,”
蔣姍姍笑著看向他們,道,“奶奶留給我的嫁妝啊,奶奶生前不是說,她箱底的一個項圈,一對銀鐲子還有一些銀元,都是留下給我做嫁妝的,還有她跟爺爺一輩子的積蓄,六百塊錢,說是我們姐弟三個人,等我們結婚時一個人給我們兩百塊。另外還有我們家裡那邊的傳統,女兒嫁出去都是要至少兩百塊錢嫁妝的,你們有拿過來嗎?”
“其實我之前那封信,寄出去了沒收到你們的回信心裡還鬆了一口氣。因為我知道家裡二弟要結婚,想著你們不過來就算了,我嫁到山裡,已經沒的幫襯娘家了,沒得還要你們出一筆嫁妝,卻沒想到你們一得到消息就急急趕過來了。”
蔣父蔣母蔣二弟:“......”
蔣姍姍看目瞪口呆的父母和二弟,心中升起一股快意。
以前對著他們,可真是憋屈太久了。
她想,他們來了就來了吧,那就一次性都了結了。
趕在他們說話前,她又笑了一下,道:“沒帶過來嗎?沒帶過來也不要緊,我早就猜到會是這樣的,村裡人問起嫁妝,我已經讓阿勝借了我一些錢,置辦了一些東西,冒充是家裡給我送過來的嫁妝了。走吧,你們收拾一下,咱們一起去阿勝家吃飯。”
說完轉頭問李勝,道,“咱們來這麼多人,家裡夠飯嗎?”
李勝:“......”
李勝也不知道啊,他這不是直接把人領到了這,連家都還沒回嗎?
不過他還是有機變的,道:“沒事,你們先去家裡,不夠的話我就去食堂買一些。”
蔣姍姍和李勝這一對一答的,竟是讓蔣父蔣母想說的話一時不知從何開口。
李家人都是質樸中帶著自己一套生活智慧的人。
蔣父蔣母和蔣二弟的到來他們自然給予了十分的熱情。
原本晚上隻是清水加兩片肉皮炒野菜和蘑菇的,特地從地窖裡拿了一小塊醃肉出來跟筍子蘑菇炒了,平時他們晚上隻吃粗糧玉米麵饅頭或者餅子,本來打算特地蒸六個白麵饅頭,再蒸兩雞蛋的,被蔣姍姍阻止了。
所以就算有醃肉炒竹筍蘑菇,看著另一盤沒有任何油水的野菜,和一盆子玉米麵饅頭,以及稀得勺子都掛不住的玉米糊糊,蔣家父母和蔣二弟麵色還是有些不好看。
想到蔣姍姍說的嫁妝的事,就更不好看了。
蔣姍姍看見了,就笑著給他們一人夾了一筷子清水炒野菜,道:“爸,媽,二弟,你們彆嫌棄,這也就是你們來了,咱們才能吃一頓乾的,還有臘肉乾筍吃,平日裡啊,我們都是就著這個野菜喝玉米糊糊,要不然那時候我怎麼就一心一念的想要回城呢。”
“對了媽,雖然我結婚了,但該回城的時候我還是要回城的,阿勝是老師,等我回城了再想辦法把他也調過去就成了,之前奶奶把工作給我讓我留城的時候,你們說先把我的工作給二弟,讓我下鄉呆兩年,再把你的工作給我,讓我回城,不過上次你們又說,把工作給小弟了,這也沒辦法,你們給就給吧,我隻能留在這裡了,不過日子實在過得難,媽你們不給我拿嫁妝,把奶奶留給我的嫁妝也給二弟結婚用了的話,那能不能把之前我借錢收的寄給你們的山貨錢給我,也好讓我把借的錢都還了。”
蔣父蔣母蔣二弟:“???”
幾人還是要臉的,女兒竟然當著親家母的麵說出這麼一番話,哪怕是事實,也讓本來還滿是優越感的他們臊得不行。
後麵想要跟李家要彩禮的話自然也開不了口了。
事實上,他們看著蔣姍姍的眼神,就知道心裡想要的怕是不可能要得到了。
吃完飯商議晚上讓蔣父蔣母蔣二弟住哪。
蔣母道:“不用麻煩,你那宿舍不是你一個人住?我們就住你那就成,你這兩天就去找其他知青擠一擠不就成了?”
李勝:......有點尷尬。
因為那宿舍是他跟蔣姍姍的婚房。
明天就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
李勝不好說什麼,蔣姍姍卻毫不給麵子的直接懟他們。
她道:“媽,你開什麼玩笑呢?那是我跟阿勝的婚房,你跟爸還有二弟住進去,我跟阿勝明天住哪裡?”
蔣母:“......”
蔣姍姍轉頭就跟旁邊的李勝他媽道:“嬸子,咱們家不剛剛才在旁邊砌了個小房間嗎?就讓我爸我媽和我二弟住那房間就成,反正就兩天。”
“這,這不太好吧?”
李勝他媽和李會計麵麵相覷。
“得了,今晚就讓槐子睡我們屋裡,媽去小房間臨時住上兩晚,親家親家母帶著小舅子住媽的房間,阿勝你就去隔壁擠上一晚。”
明天就去住新房,也不用擠了。
蔣姍姍還想說話,李奶奶卻是握住了她的手,道:“好孩子,知道你是不願意住那房子,但你爸媽和弟弟是客人,奶奶就在那住兩晚,不礙事的。”
蔣姍姍這才沉了臉不再說話。
但明顯更不待見自己父母和二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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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李勝送蔣姍姍回宿舍。
蔣姍姍拿著信讓李勝送自己先去了韓東塬和程檸住的院子。
走到院子門口她讓李勝在門口等一會兒,她進去就成了,沒想到剛進院子就碰到了廖盛。
作為韓東塬從小一起長大,整天混在一起,又同時一起下鄉,幾乎一直在一起的發小廖盛,對於蔣姍姍曾經喜歡韓東塬並且還付諸過行動的事當然很清楚,就為了這,這蔣姍姍不還一直針對檸檸妹子,結果吃了一溜排頭嗎?
這會兒明天她都要結婚了,還跑了他們院子乾嘛?
結婚前夕還要跟塬哥訴一下衷腸?
廖盛立即升起警惕。
他狐疑地打量蔣姍姍,道:“蔣知青,你這會兒到我們院子裡來乾嘛?找誰?”
廖盛那警惕防備的眼神實在太過直白,蔣姍姍當然立即就看出來了。
她虎著臉道:“找程檸,放心,不是來找她打架的。”
她隻以為廖盛是怕她過來找程檸的麻煩才用這種防備的姿態看她。
要是她知道廖盛真正的想法怕不是更要氣得頭發都豎起來。
廖盛:“???”
明天都要結婚了還要找檸檸妹子的麻煩?
他那眼神實在太過明顯,蔣姍姍不耐煩了。
她也不想理他了,衝他點點頭就越過他往程檸的房間去了。
廖盛心裡狐疑,可他一個男同誌也不能直接伸手扯住她不讓她去啊。
他眼睛追著蔣姍姍追了好一會兒,決定還是把這事交給韓東塬去處理,所以快速衝回了自己和韓東塬的房間跟韓東塬說了聲,道:“塬哥,你說她跟檸檸妹子不會打起來吧?她身高馬大的,真打起來檸檸妹子肯定要吃虧的,你要不要去看看?”
韓東塬抬頭看了他一眼,說了一句“神經病”就又繼續乾自己的活去了。
廖盛:“......”
那是誰的妹子啊?!
且說回蔣姍姍。
蔣姍姍敲了敲門,進了程檸的房間。
程檸見到蔣姍姍也有些意外。
自從那次這位跟自己道歉之後兩人見到都是互看一眼,然後徑直走的。
“你找我有事?”
程檸問。
“是,”
蔣姍姍把手上的信往程檸桌上推了推,道,“程知青,你能幫我看看這封信,這上麵是誰的筆跡嗎?”
程檸瞅了一眼那封信,再看蔣姍姍,小手敲了敲桌子,道:“我們關係是互相幫忙的關係嗎?”
蔣姍姍:“......”
“你幫我,我欠你一個人情。”
她道。
“我要你的人情乾嘛?”
程檸好奇看她。
蔣姍姍幾乎是絕倒。
她就想,從廖盛,到程檸,再到韓東塬,沒一個是正常的。
她深吸了口氣,伸手把信拿回去,轉身就要走。
“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