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東塬就站在門口不遠處。
她一打開門他就看到了她,然後衝她點了點頭,程檸走到他身邊,他就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周熊死了,”
他低頭在她耳邊道。
程檸的心“咚”得一跳,然後又像塊石頭一樣,猛地沉了下去,然後就聽到他接著道,“彆害怕,彆擔心,我在這裡。”
程檸“嗯”了聲,目光看向院子裡幾個站著,一個癱在地上的人。
因為她的出來那院子裡吵鬨哭嚷的聲音停滯了片刻,但隨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下麵那女人的哭嚎聲卡滯了片刻之後又“呲”一聲突然嚷出來。
她哭道:“熊子啊,我苦命的侄兒呀,嬸子養了你二十幾年,不是讓你被人打死的啊,嬸子知道你心裡苦戀著那個苗蓮香,可你怎麼就這麼傻呀,為了給她孩子治病,命都不要了啊。大隊長,書記,你們是看著那孩子長大的呀,這孩子多命苦,從小沒了爹媽,我們寧願餓著自己孩子也要省出口裡的口糧,一點一點把他拉扯大,可竟然被人活活給打死了,書記,你們可要給他做主......”
“你們想要什麼?”
韓東塬突然打斷她道。
女人的聲音戛然而止。
程檸已經認出來,這個癱在地上嚎哭的女人是誰。
那是周熊的大伯母,站在她旁邊一臉悲愴的是她男人,周熊的大伯周大順。
周熊自幼沒了爹媽,就是周大順夫妻養大的。
但說是養大,其實也就是給口粗糧吃,沒讓他餓死,但從小也沒磋磨他。
周熊父母據說以前是在城裡給人做傭人的,相對村裡彆的人家,原先應該還算是有些家底的,但兩人在戰亂的時候去世,周大順夫妻把周熊接回來養,當然也順便接收了周熊家的一切。
他們說是養著周熊,但周熊從能走路開始就已經被這對大伯大伯母使喚著呼來喝去。
周熊到了十四歲,就自己找了大隊跟周大順夫妻分家,自立了門戶。
說是分家,其實就是自己找了個茅草屋,一分錢一片瓦沒要,搬了出去。
就這,還是經曆了好一場大戰。
這些程檸都打聽過。
她打聽到這些的時候,甚至於覺得,周熊長成現在這樣都已經算是多麼難得了。
周熊死了。
她重生回來,因為山洪在前,傷人案在後,她的注意力多是集中在了山洪上麵。
也想著前世今生很多軌跡已經截然不同,顧競文和趙枝都已經被趕走,大隊裡也明確說了不允許隊員跟這兩人再有任何來往,甚至三哥都已經調去公社......可事情還是發生了。
程檸看著站在院子裡打滾撒潑的周氏夫妻,就算知道他們應該不是幕後之人,也厭惡至極。
她聽到韓東塬問了之後,下麵的兩人卡了卡,然後周大伯母又乾嚎了兩句:“我們想要什麼?我們能想要什麼?我們就想要我們苦命的侄兒能回來啊!”
聲音卻小了下去。
然後周大伯就接了話,蒼老如樹皮的臉上滿含悲意道:“韓廠長,程知青,你們都是大戶人家的孩子,我們家熊子千不該萬不該,因著對苗寡婦的同情,喝了點酒就昏了頭,跑去打你們錢財的主意......但可憐見,他就算是摸進屋子裡,也隻是為了錢,為了苗寡婦的孩子,全大隊的人誰不知道這麼些年他心裡念著想著的是苗寡婦?他就算是有錯,你們也不能就把他給活活打死了啊,打死了還不算,還要往他身上潑臟水,大隊長大隊書記啊,你們可一定要給我們周家做主啊,不然這事就算鬨到公社,鬨到縣裡,咱們家熊子也罪不致死啊!”
“大戶?誰是大戶?”
程檸在韓東塬出聲前一把拉住他,跟他道,“三哥,後麵的事給你處理,但罵人我來。”
她隻覺得胸腔滿是憤怒,還有周熊的死,讓她心裡都想發泄。
而這對夫妻,一大清早的,無疑是直接撞了上來。
她看著這對夫妻,一個字一個字道:“大戶?誰是大戶?請問我是大戶嗎?”
她走下台階,迎向這對夫妻,道:“所以在你們的眼裡,我這個無父無母的烈士遺孤,因為手裡有一筆因父親戰死國家發的撫恤金,在你眼裡就是迫不及待想要撕咬一口的大戶嗎?不,不是大戶,是絕戶吧?”
“就像當年你親弟弟親弟妹死了,你們霸占了他們家的遺產,吃了他們家的絕戶,再虐待奴役他們的兒子,最後,連他的命也不放過,灌了他酒和□□,慫恿他到我屋子裡偷錢,偷成了,反正他被你們灌了藥,那錢也能落到你們的頭上,偷不成,你們知道,就灌他的那些藥,大家夥憤怒他的行為,一個人踢上一腳,他的命也差不多就完了,所以你們一大清早就跑到這裡來,打滾撒潑,各種無賴臟水,明明我這個受害者,還要被逼著拿出我父親留下的撫恤金全部給你們,才能讓你們息事寧人,是不是?呸!”
“我今天就站在這裡,咱們找大隊長大隊書記,哦,對了,”
她的脊背筆直,看著他們大聲道,“你們被錢財熏了心,一大清早隻顧著過來撒潑打滾,怕是還不知道,我昨晚就看出周熊被人喂了藥,早已經請二慶伯連夜去公社請醫生了,所以,不用你去找公社,找縣裡,我這個受害者會找!”
“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誰,圖謀我父親留給我的撫恤金,圖謀廠子裡屬於大家,屬於我們大隊的資金,就為了錢,下了這樣一個毒計,要踩著周熊的屍體,踩著我,我父親的聲譽,去圖謀那些錢!”
“現在想想,怕是根本不用想,就是你們這對夫妻吧?所謂的大伯大伯母嘛,弄死他,得益的可不就是你們這個親人!”
說完就轉頭衝著大隊長和大隊書記大聲道,“大隊長,大隊書記,請問二慶伯回來了嗎?”
大隊長和大隊書記也很生氣。
非常生氣。
昨晚他們還覺得程檸那一係列動作有點小題大作,可今天一早過來看到周熊隻有進氣沒出去,親眼就看著他在他們麵前咽下了最後一口氣,那心裡的悲涼還是難以言喻的。
看他麵色潮紅,一個好好的人,怎麼可能踢兩腳就死了的?
他們還在心情沉重地商量著這事,外麵周大順夫妻就鬨上了門來,他們整個大隊,誰不知道周大順夫妻跟周熊這些年的事,人一死,竟然好意思就踩著屍骨來鬨事了,他們怎麼能不生氣?
“沒有,”
周樸槐冷聲道,“不過就算現在沒有,中午前也肯定到了,周大順,不用你去找公社,這件事分明就是一個有預謀的謀財凶殺案,你們不找,我們也會上報給上麵的!”
周大順夫妻的確就是聽說周熊昨晚上門偷盜被人打死,一聽說是廠長打死的,心裡覺得有利可圖,先去了侄子屋裡把東西搜羅了一通,再跑到這裡撒潑謀好處的,哪裡知道這背後竟然有這麼多的彎彎繞?
他們是貪卻不是膽大的,一聽就嚇著了,周大順老婆拍著大腿就哭道:“熊子你死的冤啊?是不是那苗寡婦,那苗寡婦給你灌了酒,慫恿你去偷錢?天哪,你這一輩子都栽到這女人身上,最後真是連命都送了啊!”
說完竟然就要衝過去拍打就站在院子一角的苗寡婦。
好在被人攔住了。
苗寡婦真的氣得臉都白了。
“夠了!”
韓有福大喝一聲,罵道,“再吵,立即就把你們綁了,回頭跟周熊屍體一塊送去公安局去!”
周大順夫妻聲音秒停,然後一下子又跑去求韓有福和周樸槐,說他們是一大早聽說侄兒死了,一時傷心得失了神誌,才跑過來說了些顛三倒四的話,求他們彆跟死了侄兒的他們計較,又跑去作揖跟程檸還有韓東塬求饒。
程檸拿起靠在牆角的掃帚就砸在了那兩人的臉上,轉身回了房間。
且說連夜去了葉灣大隊的三炳大叔和他媳婦還有廖盛。
葉灣大隊離上韓大隊遠,有十幾裡山路呢,三人抄了近路趕在天亮前到了葉灣大隊。
三人先找了三炳大叔家老丈人,簡單說了說事情,老丈人就帶著三人先拍了葉灣大隊大隊書記的門。
廖盛道:“葉書記,你們大隊那個知青顧競文和趙枝,以前在我們大隊的時候,就一心覬覦我們大隊的竹木製品廠,挑唆群眾和我們韓廠長程主任的關係,我們大隊長大隊書記對知青寬宏,隻是把他送回公社,沒想到他離開之後還暗中勾結我們大隊的周熊,這些日子做了不少投機倒把的生意,最近又唆使周熊偷盜我們廠子還有程主任幫公社家具廠做的設計稿銷售計劃,怕是暗地裡不知道又想搞什麼,周熊昨晚上已經被抓了個正著,這會兒我們已經去了公社請人,這邊也請葉書記幫忙,讓我們也綁了顧競文和趙枝去我們大隊對質。”
這話裡麵信息可真多。
因為前麵顧競文在王副主任那裡搗鬼,搞得王副主任被調職,公社家具廠都差點辦不成的事葉灣大隊在整個公社都大大出了一回名。
葉書記早已經寫了申請報告請公社把顧競文趙枝調走呢。
憑啥莫名其妙把這兩個東西塞他們公社啊?
這是害他們咧!
這下子上韓大隊來找,葉書記一下子就怒了,親自帶了幾人去了知青宿舍,拍了宿舍大門,把連夜奔山路才睡了也沒幾個小時的顧競文叫了起來,又讓人叫醒了趙枝,再喚了幾個村民,陣仗十分浩大的親自押著這兩人,坐著牛車一起去了上韓大隊。
他等跟上韓大隊的韓有福和周樸槐說道說道,也要見見韓東塬和程檸,不能讓人誤會了這顧競文和趙枝乾的事,跟他們葉灣大隊有什麼關係!
還有他們葉灣大隊憑白受了這麼多委屈,公社不能不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