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塊小甜糕(2 / 2)

餘年放下食物,認真回答,“講到《不寐帖》和《祈天德稿》的比較。”

“對,看我這記性!”馮老太太用手帕擦了擦唇角的茶漬,悠然道,“你眼裡,《祈天德稿》好在哪裡?”

餘年組織好措辭才回答這個問題,“我們民族的曆史追溯起來,實在很長。可認真翻閱,會發現,這些曆史,是王侯的曆史,是將相的曆史,卻唯獨不是平民百姓的曆史。每一個人都是一粒沙,但記錄曆史的人,視角或橫或縱,都放得極高,或關天下興亡,或關百代得失,而社會最底層的人,總是會被忽略不見。”

馮老太太聽得認真,“你繼續說。”

餘年手指握著茶杯,“但《祈天德稿》不是這樣。天德年間,盛世被一朝傾覆,叛軍舉旗,烽煙四起,生靈塗炭。當時,燎城太守奉拙誓死守城,絕不降敵,全城百姓,誓與城池共存亡。

被圍困的第十二天,幾個中亂箭身死的底層士兵被抬回來,奉拙正好見此情景,悲憤交加,寫下了這幅字,祈求上天施與恩德,與蒼生黎民以太平。在稿中,他鄭重寫下了這幾個士兵的名字,並痛訴,江山血染,王權更迭,苦的是百姓。”

喝了一口溫茶,餘年接著道,“一卷殘紙,就算筆劃優美無比,也不過是殘紙,僥幸留存千年。上麵傾注的思想,情緒,血淚,曆史,才是曆千年而不掩其微芒的原因所在。”

室內靜下來,好一會兒,馮老太太才問餘年,“吃好了嗎?”

餘年點頭,“吃好了。”

馮老太太起身,“跟老太太我在附近走走?”

餘年連忙跟著起身,“好的。”

在街心小公園散了會兒步,又去一家麵包房買了麵包,一路上,聊了不少餘年小時候的事。等天色擦黑,重新回到家裡,馮老太太在沙發坐下,問餘年,“你應該知道我的身份吧?”

“知道的,小時候外公曾經提起過,津城馮家,家風清正,經數代而不衰。”

“你很聰明,那應該能猜到我的目的了吧?”

坐到馮老太太對麵,餘年點點頭,“是的。”

像是想到了什麼,馮老太太語氣和緩,帶著些懷念,“我少時,正是家族鼎盛,自小錦衣玉食,後來還嫁得門當戶對的心上人。他英年早逝,臨走前讓我好好活下去,我便孤身一人,獨活至今。今年,我愈發覺得,自己可能活不了多久了,說不定哪天就會一睡不醒。”

餘年專注聽著。

“我出嫁時,父親疼愛我,將家藏《祈天德稿》給我,做了嫁妝。它陪了我大半個世紀,我沒有後代,也不想隨便將它交到誰的手上。”馮老太太看向餘年,目光慈愛,“你是個好孩子,從小又是由修寧先生教導,所以,我想把東西交給你。不管你是燒了也好,傳家也好,捐了也好,我身死後,悉由你做主。”

餘年驚訝。他猜測過馮老太太的意圖,卻沒想到,對方會將價值數億的《祈天德稿》送給自己!

見餘年有話要說的模樣,馮老太太先一步打斷他,“不用說錢,錢我有很多,就算我再活十年,也夠了。”她微笑,雙手交疊,放在大腿上,是極優雅的坐姿,

“我幼時在祖父膝頭聆訓,他老人家曾說,文明不是大而寬泛的概念,而是由這些書卷瓷片簡牘一點點拚接起來的。《祈天德稿》陪我在外這麼久,也該回去了。”

餘年沒再推辭,而是恭恭敬敬地起身,朝馮老太太鞠了一躬。

馮老太太端坐在沙發上,受了這一禮。

到拍《V+》雜誌的封麵時,孟遠拿手在餘年眼前晃了晃,“怎麼回事,是太累了嗎?這兩天怎麼總發呆?”

餘年回過神,“沒事,隻是在想事情。”

孟遠沒多問,小聲提醒餘年,“給你拍封麵的攝影師,才華橫溢是真,十九歲就拿了一堆國際大獎。但孤傲、不好相處也是真的,怎麼說,就是等級觀念極重!”

餘年沒懂,“等級觀念?”

“對,時尚圈兒裡糾葛多得很,也不知道他評判等級是個什麼,反正,要是遭到刁難,忍忍,這裡不是我們的主場。”

“好,我明白的。”

今年的大流行趨勢是複古,《V+》策劃的,也是貴族複古風。要求餘年換上一身上世紀的騎裝,在樹林裡騎馬。

不過還真讓孟遠說中了,餘年上馬下馬數次,大腿內側磨得發疼,一個上午過去了,一張照片都沒拍出來。

餘年見攝影師在和燈光師說話,思忖兩秒,讓施柔把自己的手機拿過來。確保對方能聽見自己說話,餘年這才打電話給梅塞導演,每個詞都發音清晰,“梅塞先生,抱歉打擾了,我想找您確定一下,斯裡曼先生的沙龍是在二號晚上七點對嗎?”

斯裡曼的時尚沙龍,每次隻會邀請十一個人,到自己家的客廳裡聚會聊天,是時尚圈中無數人都想一腳跨入的地方。

在他說出“斯裡曼”這個名字時,攝影師明顯朝他的位置看了一眼。

餘年噙著笑,繼續講電話。接下來,效果可謂立竿見影,拍攝進度開始變得流暢且迅速,下午三點半就收了工。

等沒了外人,孟遠嘖嘖兩聲,“機智還是年年機智!你怎麼想到的?”

餘年解釋,“其實很簡單,這個攝影師才華極好,所以對待第一次和他見麵的我,他必然會層層觀察考量,所以拍攝進度才會這麼慢,並不是刻意刁難。

但我隻需要讓他知道,他認可的所在行業的頂尖人物是認可我的,那麼,他就會下意識地認同我。”

“所以後麵就拍得很快了?”

“對,而且我看了,效果很好,他說會做成黑白色調,讓我等成片。”餘年說著,“嘶”了一聲,涼氣吸進嘴裡,“上馬下馬,腿應該磨破皮了。”

餘年沒跟孟遠一起回酒店,而是在保鏢的護送下,去了謝遊那裡。他剛坐下沒一會兒,謝遊就回來了。

餘年驚訝,“今天這麼早?”

謝遊路走得很急,還微微有些喘,“你受傷了。”

餘年坐著沒敢動,“嗯,拍攝時騎馬,磨破皮了。”

謝遊神情可見地緊張起來,“我幫你上藥!”

餘年笑意盈眼,“好啊。”

不過等發現,傷處竟然是在大腿內側時,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謝遊手心都發了燙。但看著手裡拿著的藥和棉簽,他抿唇,屏住呼吸,“年年,你、你把腿分開。”

餘年照做,筆直的雙腿分開,露出了大腿內側的傷處。被反複摩擦的位置已經破了皮,還滲著血絲。

驟然間,謝遊捏緊了手裡的棉簽。

等緩了呼吸,謝遊才半跪在地毯上,垂著眼睫湊近,控製住力道,輕輕地將傷藥塗在了餘年腿側的傷處,一邊小心問,“年年,疼嗎?”

發覺姿勢太過曖-昧,空氣裡的氧氣都稀缺起來,餘年偏過頭,閉著眼睛回答,“不疼。”嗓音有些自己都沒發覺的微啞。

將傷藥塗好,謝遊額頭已經布了一層薄汗。他倉促起身,沒敢再看餘年,“我去一趟洗手間!”

走了兩步,謝遊返回來,下定決心一樣,單膝跪在地毯上,湊過去親了一下餘年光潔的膝蓋,這才又匆匆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