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1 / 2)

楚聞舟先打量了一番四周, 雖然天色暗了下來,酒店設計的卻好, 每隔著幾步都有燈,整個廊道都被微弱的光籠罩著。

清晰的,楚聞舟能看到保安的身影,是一發聲就能叫來人的距離。

放下心,楚聞舟雙手十指交扣,嘴角帶著淺淺的笑, 揚頭:“稀奇,大哥還有事情想和我單獨聊?”

這句話裡暗含的諷刺再明顯不過, 楚興安聽了沒什麼反應, 這種機鋒交錯的對話, 是兄弟兩個這幾年的常態了。

況且,楚興安想著醉酒後長子邊哭邊喊南煙名字的模樣, 心頭就一陣煩躁,隻想趕快把該說的說了,並不想久留。

楚興安開門見山:“南煙和豐軒是怎麼回事?”

楚聞舟挑了挑眉, 裝傻:“他們怎麼了?”

楚興安眉心緊蹙:“酒桌上的情況你也看到了, 你說他們之間沒事?!”

“哦。”楚聞舟似是回想起來了什麼,饒有興趣道, “大哥你說那件事啊。”

聲音倏爾變沉:“正好, 我也想說來著,不過我是想對豐軒說的。”

楚興安不耐煩兜圈子,直接道:“豐軒喝醉了後, 一直叫著南煙的名字,拉都拉不動,子寒剛把他塞上車帶走。他們怎麼回事,你解釋一下??”

楚聞舟攤手,嘴角笑容收斂,譏諷:“這還有什麼好說的,不是明明白白的嗎?大侄子對小嬸嬸心裡有愛慕罷了,心上人結婚,新郎不是他,自然傷心,人之常情。”

輕輕鬆鬆,他把一件醜聞說的風輕雲淡。

這種情況是最有可能,也是楚興安最先想到的,不過被楚聞舟這樣赤條條的揭穿,楚興安第一反應仍是拒絕:“不可能!”

嗬斥中帶著幾分惱羞成怒!

楚聞舟:“有什麼不可能的?煙兒的長相大哥你也看到了,隻要是男人,就沒有不喜歡那模樣的。”

“豐軒不是這種……”

否認得太快,楚興安思緒混亂,語聲有些飄。

“他就是!”

楚聞舟的話同時響起,一錘定音,底氣十足。

孰是孰非,兩相比對,高低立辨。

楚聞舟靠近楚興安幾分,那點玩世不恭的笑意終於深藏起來,臉上壓著沉沉的山雨欲來,低聲道:“大哥恐怕不知道吧,今天在婚開始前,他就糾纏過煙兒一次。”

楚聞舟抬下巴,眉睫下壓,麵色露出幾分桀驁:

“我和豐軒年紀差不多,婚前追求過同一位女性倒沒什麼,婚後,他如果再惦記著南煙,那就不太好了,像今天這種讓大家尷尬的局麵,我希望他以後控製一下。”

“這本來是我想當麵告誡他的,不過由大哥代為轉達,我覺得也好。”

“畢竟我們這種人家,還是要臉的對吧。”

要臉最後幾個字,把最後一塊遮羞布給扯了下來,楚興安雖能力不及楚聞舟,但是兩兄弟分庭抗禮以來,就算是對手,也是各執一詞。

今天這麼理虧,楚興安是頭一次。

可婚禮上的情景,大家又不是傻子,楚豐軒那裡問不出來究竟,楚興安怎麼可能放心,咬著牙還是來找了楚聞舟。

沒想到,沒想到那小兔崽子真是膽子肥了,笑話越鬨越大!

這麼多年,沒成想是因著兒子,楚興安在小弟麵前裡子麵子丟個精光,心裡狠狠按著楚豐軒罵了一遍又一遍。

“行,我知道了。”

良久,楚興安咬牙最終道。

楚聞舟視線沁涼,瞧著楚興安說:

“那就麻煩大哥好好教育一下自己兒子了。”

“我會的。”

楚聞舟垂目靜坐。

楚興安混亂,收整心思離開,兩人要交錯的那一霎,楚聞舟驀然出聲:“對了。”

楚興安腳步頓住,楚聞舟抬頭淡淡道:“股票這塊劃分到大哥手裡,聽我總助說,大哥很焦頭爛額。那麼與其一直讓人來打探我的病情,我勸大哥不如好好費點心思,把公司先握在手裡為好。畢竟……”

目光驟然幽冷,眼含鄙夷道:“等我再拿回手上的時候,好歹給我點難度吧。”

連嘲帶諷的,奚落說的自成一派。

楚興安被揭穿私下的行徑氣急敗壞,嘴唇蠕動剛欲開口,話卡在嘴邊,腦子裡又想到什麼,緩緩轉過臉,瞧著坐在輪椅上的小弟,夜色遮掩下唇角驀然揚出個譏誚的弧度。

他打探病情固然是小動作,但也僅限於此了。

拿回去?

癡人說夢!

這場病他吐出來的產業也不算多,以前腦子好,身體也好,一個人能頂兩三個用,現在又要養病,還要周轉偌大楚氏集團,他倒是要看看,那些潛伏著在這次事故裡沒動作的老家夥,再過段時間還能不能穩住。

畢竟,楚氏打天下的時候,可不是他們爸一個人周轉得過來的。

那些養在集團裡,當初開疆僻壤,現下資格漸老的董事們,出手可就不會像他們兄弟還有長輩攔著調和,這麼溫柔了。有南家又如何,南家底子這麼淺,能翻出什麼花來?!

況且這場車禍古怪……已經鬨到要命的地步,還有什麼乾不出來?楚聞舟這病能不能好起來,就都是二話了。

腦中想到集團的積弊,又晃過不少可疑人臉,楚興安怒極反笑,最終不聲不響走了。

楚聞舟靜坐著,陷入沉思。

最後這段話楚聞舟並不是為了嘲諷老大圖痛快說的,他有自己的意圖。

他想看看老大聽他提起醫院打探的下意識反應。

但楚興安的反應,和楚聞舟預判的不一樣。

他最後聽到那句是生氣,而……提到醫院的時候,他又太過自然。

楚聞舟很確信自己沒有看錯,如果是大哥謀劃的,不可能那樣無知無覺,他可是選在老大脾氣上頭時說的,那種時候,按理應該他是控製不住神色的……

本來迷霧中出現的可能方向,在這次楚聞舟試探後,又消失了。

想不出究竟,楚聞舟隻有按下困惑。

如果說還有多的信息,那就是老大的話也側麵印證了,南煙和他家沒關係。

思及南煙,楚聞舟仰頭長出口濁氣,按下方向鍵,繼續找人去。

本是對她三分的理虧,和老大對話完,變成了五分。

*

酒店就那麼大,楚聞舟行動比走路快,前庭繞了一圈,很快在一處偏靜的地方發現了南家父女二人。這是一處回廊,有點蘇式建築的意味,回廊建了有來往兩條路,中間用鏤空的雕花木牆虛虛隔斷視線。

楚聞舟在回廊的另一麵,借著夜色的遮掩,南煙和南鴻鈞都沒發現他。

慢慢靠近,也聽到了聲音。

“我知道南總的意思,楚家不比南家,楚聞舟也不是好相與的人,我會謹慎過活。”

女人的聲音還是那樣冷冷清清的。

相處久了,雖是一樣的薄涼音色,莫名楚聞舟就能聽出來,她並不高興。

南煙確實,有些不耐煩。

經曆了楚豐軒的糾纏,楚聞舟的設計,她的腦子被塞滿各種情緒回憶,幾乎陰著疼了一天,而現在南鴻鈞突然想和她父女情深?

這麼久了,今天才來說一些似是而非的關懷話,不過是看她坐實了楚太太的名頭討好罷了,她既不傻,也不想奉陪演戲。

南煙嘴角挑起個譏諷的笑意,望著天邊朦朧的圓月道:“這些事情我都知道,不需要南總再來提醒了,該怎麼過我心裡有數,放心,就算是以後有什麼,拖累不到南家,也拖累不到您。”

楚聞舟放開手,輪椅停止,他確定這場對話不需要自己出現

垂目須臾,雙手交扣,楚聞舟靜坐等待。

南鴻鈞有些尷尬,但是南煙態度冷硬,經曆過一天的婚禮儀式,臉上有顯見的疲憊,再說過多的話,南煙也接受不了。

南鴻鈞思索一霎,艱難開口道:“小煙,我,想問你個事兒。”

“您說。”

南鴻鈞:“你媽呢?為什麼她今天沒來?”

南煙詫異,轉頭看南鴻鈞,不確定道:“南總你是想見我生母?”

南鴻鈞神色有些不自然,在南煙目光下,輕咳一聲點了點頭。

“當年分開的時候雙方都年輕,你來這麼久了,在家問我怕小香心裡有想法。”

南煙語滯。

細細想來,其實南鴻鈞之前也問過幾次原身母親,不過南煙覺得麻煩,又想著已經離異的人,當年鬨得那麼風風雨雨,幾乎是撕破了臉,互相沒給對方留顏麵,肯定是順口一提,也就敷衍著過去。

沒想到,南鴻鈞是故意提的,她沒看懂眼色。

南鴻鈞在這種沉默下愈發尷尬,搓手。

“好歹夫妻一場,就想知道她這些年過的如何,當初,我們都有不對的地方,現在轉眼你也這麼大了,就算是不能當朋友,也想問問近況。”

中年男人乾澀重複:“就是問問。”

南煙的婚禮這麼大的事情,她姨媽在醫院來不了就算了,她母親萬萬沒有可能缺席的,南鴻鈞隱隱感覺到一點不正常。

而遁藏在黑暗中的楚聞舟聽清楚是怎麼回事,無聲輕歎了口氣。

南鴻鈞是覺得對不起南煙的母親。

楚聞舟和南煙兩個人幾乎是同時反應過來這點。

至於南鴻鈞話裡多的那些東西,南煙琢磨不透。

楚聞舟有自己父親的例子在前,心知這種情緒必定是萬分複雜的,而這點複雜,如果沒有意外,不久後就會變成徹底的愧疚。

畢竟,沒有人能和死人爭位置。

南煙終於將身體轉向南鴻鈞,夜色模糊了輪廓,借著那一點點微光,南鴻鈞仿佛看到了大學時,前妻奚鑫模樣,那個時候他們剛剛確認情侶關係,女生青澀又美好。

南煙的聲音卻低,徹寒凍骨:“她死了。”

不加修飾,赤條條的三個字,讓南鴻鈞一時沒反應過來,僵立原地。

“她已長眠於地下,所以不可能再來。”

“離婚後,她狀態很差,生下我是給姨媽帶的。兩天三頭到處旅遊散心,然後她手上又有錢,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人盯上騙去,染上了賭癮,不過兩三年,家底就被掏了乾淨,她……精神狀態也很差,後來,染上了那種東西,戒不掉……有一次發了幻覺,半夜跑高速上,出了意外,身亡了。”

“姨媽帶我去警局認的人,走得時候,她已經很瘦了,就算是正常,怕也熬不了多久,血檢出來,多項病毒感染……”

南鴻鈞雙手顫抖起來,愣愣往後退了一步,神色張皇,仿佛聽不懂話一樣。

南煙也沒有再開口,那一梭眼眉清澈,一望就能看到底,真真實實。

可南鴻鈞卻希望她是騙他的,是說謊的。

但……誰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

怪不得,怪不得之前問的時候,南煙都是支吾一句帶過。

原來……

南鴻鈞心口驟然一陣鈍痛。

南煙摸手機,眉目安然,這個事實紮根於心底,不可改變,說出來也是陳述罷了。

“如果您想見她,我可以把她的墓地地址給您。”

頓了頓,南煙加道:“請答應我,不要帶姚盼香去,我想她不會喜歡的。”

“不、不會。”南鴻鈞唇齒也哆嗦。

南煙點了點頭,那冷靜麵容下到底有什麼,南鴻鈞突然很怕南煙點破。

到底沒有,南煙將地址發南鴻鈞的手機上後,再不多說話。

而南鴻鈞太過震驚,一刻也不想多留,匆匆走了。

等腳步聲徹底消失,南煙望著楚聞舟藏身的那處,悠悠開口:

“第二次了。怎麼,楚少還有偷聽的毛病嗎?”

話落,楚聞舟從黑暗中現身,高眉深目,微弱的光線讓他五官的輪廓感增強。

“小圓說南總把你拉走了,我是來找你的。”

南煙笑起來:“難道還怕我不是在南家長大的,南鴻鈞對我不好?”

聽得嘲弄,楚聞舟卻沒什麼表情,定定看著南煙。

似乎要看透她笑容背後的臉。

南煙斂了斂眉,在這種目光下,不自然轉頭過去。

楚聞舟按著輪椅走近,和女人並立,一同沐於銀色的月光下,輪廓仿佛被鍍上一層淡淡的光。

“如果有些難過,並不丟人。”

南煙心頭一突,楚聞舟指的是她說生母那段。

皺了皺眉眼,南煙強迫自己在楚聞舟麵前放鬆,一語不發站著。

楚聞舟並不強迫她開口。

他們兩個的關係並不好,甚至今天可以說還有幾分惡劣。

兩個人的性格也天差地彆。

但是看著南煙這種強撐著的模樣,冥冥中,楚聞舟恍惚看到了同個世界的,

另一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