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情難(1 / 2)

鎖金甌 尤四姐 5304 字 3個月前

要說走運,那真是半點不假。她一直提心吊膽著,生怕父親要和夫子談起。沒想到一頓飯下來,隻白話些民俗還有同僚間的瑣事,並沒有涉及王謝兩家的聯姻。

不過做學生的確是很淒慘的,祁人尊師重道,師尊宴客受邀也罷,居家讀書寫字也罷。但凡是門生,個個有義務從旁侍候。以前夫子有欽點的得意弟子隨行,用不著她打下手。今日左右看看,那幾位師兄都不在。這麼一來她就得推上去,有點“舍我其誰”了。

父親一生為人謹慎,同慕容氏說話永遠都是謙卑的,滿含敬意的。他說,“小女資質淺薄,這三載給殿下添了許多麻煩,臣下真是慚愧得緊。”

樂陵殿下頗為禮遇,“謝尚書言重了,令愛聰慧過人,不可多得也。”

彌生聽得心裡顫悠悠,她知道自己沒有夫子說的那麼好。讀書算上進,但從不能一目十行。練字也算刻苦,寫出來的狂草卻神散形也散。還有那《易經》,乾卦坤卦永遠弄不清楚。夫子之所以誇她,想來是賣父親和二兄麵子罷了。

就算這樣也該感激他,起碼給老父一點安慰,不至於後悔生養了她這個不成器的女兒。於是越加儘心儘力的服侍,搬憑幾打手巾,殷勤周到。夫子有一點極好,不喜歡纏綿酒桌。酒過三巡便開始推讓了,人不離席,隻是酒水換成茶湯。這麼一來眾人皆醉我獨醒,也確實從沒有人見過樂陵殿下失態的樣子。

謝家父子都是聰明人,見他鳴了金,絕不好意思再拖他作陪。謝尚書道,“殿下一路奔波勞累,臣婦早備了上房恭候。殿下早早歇息,今日倉促出迎,怠慢了殿下。明日臣再籌備,好生與殿下接風洗塵。”

樂陵王卻道,“不必,家常些反倒好。年後十來日都在宮裡,熱鬨得過了頭。外埠又有官員進京朝見,王府裡迎來送往也多。正借著彌生的及笄禮遁出來,如今隻願清靜。”

謝尚書聽了諾諾稱是,“那便叫二郎送殿下回下處,殿下若有吩咐且差遣十一娘。”

樂陵王道個謝拱拱手,便由謝朝引著往甬道那頭去了。彌生對他背影拜下去,聽著腳步聲漸漸去遠了方直起身來。

七兄謝恒大笑,“見了夫子像隻避貓鼠,總算也有治得住她的了。”

彌生很不滿,“七兄這是幸災樂禍麼?我比不得你,學堂裡無法無天。”

謝洵怕她孩子脾氣發作了要惱,忙打圓場道,“阿兄和你玩笑,不許拉臉子。明日早些起來伺候夫子淨臉,撇開他師長的身份不論,到底是天潢貴胄,仔細供奉著總沒錯。”

她有些扭捏,“我是女子,貼身伺候不方便。”

這是個難題,古來收女弟子的不多,究竟女徒如何奉孝男師,沒有個先例。謝尚書沉吟道,“房裡再安排兩個機靈的小子,細幺在外間侍候茶點就是了。師尊同父,你如何孝敬父親,便如何孝敬九王爺。分寸自己拿捏好,勿要觸怒了夫子。”

彌生隻得躬身應是,同阿兄們恭送了父親,人漸漸散了,這時候才覺得冷。北風呼號著,簷下一排風燈吹得左右搖晃。她搓搓兩手,回身卻見六兄謝允在垂花門前站著,頎長的身形,俊秀蒼白的臉,對她輕淺的笑。

“阿兄還不回去?”她走過去,透過那雙溫暖的眸子,看見令人心疼的儒弱。

六兄和其他哥哥不一樣,他母親進謝府七個月就生下他,他不是阿耶的骨肉。正因為這樣,仿佛總是低人一等。分明課業和為人都拔尖,卻顯得過分可欺。底下的弟弟嫉妒,喚他作假子。他實在是個軟弱的好人,受了委屈也無聲無息。他們都說他沒氣性,彌生卻覺得他寬宏。謝家鋒芒畢露的人太多,像他這樣安靜的人反倒珍貴。

他招人送來他的鶴氅給她披上,“年後忙著莊子上的事,你回來後也沒說上話。我送你回去……這一年在外可好麼?”

他們並肩走在夾道裡,燈籠照亮小小的一方天地。她唔了聲,“談不上好不好,就那樣吧!阿兄可是要入仕了?”

他點了點頭,“四月裡拜門下錄事,屆時好常去看看你,你在那裡要什麼也方便些。隻是不知道和王潛的婚事怎麼論,若是定下來了,大約就要在家裡備嫁了。”

她垂眼道,“我倒是很想出師,年三十裡和阿耶提起過。沒議成,討來一通罵。但王家的親事我也不甚滿意,王郎出了名的體胖,這叫我怎麼處?”

謝允轉過臉來看她,“你是有了中意的人麼?”

她仰唇笑,“沒有,日日在學堂裡讀書,哪裡能遇上中意的人!阿兄呢?過年二十四了,還不結親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