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涼生(1 / 2)

鎖金甌 尤四姐 9622 字 3個月前

似乎是一步步朝著他設定好的目標發展,但是他卻變得三心二意起來。奈何他不是個情感控製理智的人,也隻一霎兒猶豫,隨即便是順水推舟。一手把著斟壺添酒,嘴裡應道,“她年紀還小,聽她自己的意思,大約是想再過兩年。怎麼?阿兄這裡有好人選麼?”

慕容琮倒不說話了,夾了口菜,半晌才道,“謝家的女兒不好亂配人吧!”言罷半帶著笑意看他,“你這個做夫子的,將來少不得要多留心。”

慕容琤還是淡淡的,有點事不關己的模樣,“她不是孩子了,若是有意中人,自己也可以做主。”

“謝家是什麼打算?及了笄,怎麼還叫出來呢?如今住在太學裡?”

慕容琤隻覺好笑,這位大王平素再狠辣,對美人是相當憐惜的。但凡有點姿色的決計不能落進他眼裡,何況現在這樣一位出身高,樣貌好的女郎!他篤悠悠道,“謝家沒什麼不放心的,她在鄴城也不算無依無靠。橫豎是我門下弟子,我自當照應她。原先住太學,如今大了,再和那些師兄弟們住在一起不方便。我府裡劃個院子給她,日後下了學就回樂陵王府,總比住在外頭強些。”忽而又一笑,“阿兄怎麼問起這個來?”

慕容琮和以往不大一樣,從前兄弟聚會時,看上哪家的女子,不論大姑娘小媳婦,從來沒有避諱。這趟卻怪了,表現得很是從容穩重,這點叫他看不透。晉陽王一向不拘小節,想來不單是因為謝家女兒的名頭……莫非是一見鐘情?他險些為這個想法失笑,慕容琮是情場老手,可能像個毛頭小子似的失魂落魄麼?若真能這樣,倒是正中他下懷了……

他朝門外看,天還是陰沉的。其實應該高興些的,但是這天色,莫名令他心煩意亂。

彌生獨自轉出了園子。

王府著實大,遠處有亭台樓閣,飛揚的簷角高低錯落,掩映在長青木的枝葉後麵,繁華之態不可比擬。她在湖畔站了一陣,像個探險的孩子,這裡看看,那裡瞧瞧,相當的有興致。走得漸漸有些遠了,回頭看看夫子所在的方向。洵圩園的走馬樓很顯眼,隻要夫子還在那裡,她走得再遠也找得到來時的路。

兜兜轉轉過了一片梅林,積雪壓在枝頭,偶爾有簌簌墜落的聲音。她往前看,青石路上並排走來兩個華服女子,衣帶飄飄,環佩叮當。邊走邊笑,“枉他是個王,一母所生的,同大王比起來差彆竟這麼大!”

另一個道,“龍生九子,各有不同。隻是懦弱得過了頭,倒招人笑話。據說節下進宮拜年,一頭走一頭叫王妃數落。從延秋門罵到銅雀台,隻唯唯諾諾的答應,弄得大人訓導孩子一般。”

“自小愛哭出了名,長成了還是個老實頭兒。不是我說,那廣寧王妃也忒獷悍了些,哪裡有這樣對夫主的?說恨起來不叫他吃飯,怪道那麼瘦,瘦得像個蚱蜢。”

一路說著過來,經過彌生麵前停了停,偏頭審視她,“這是誰?”看她一身青緣袍襦,笑道,“究竟是男是女?樣貌倒像個女郎,怎麼穿著太學的衣裳?是跟著九王殿下來的?聽聞九王殿下到如今還沒娶親,原來對弟子的挑選頗有見地嚜!”

幾句話夾槍帶棍的,兩個女人手絹掩著嘴,無比隱晦的嗤笑起來。這等小家子氣,看樣子大概是晉陽王的姬妾。彌生本就有些傲性,看不太上這些下等人。相安無事便罷,招惹到她頭上來,還牽搭上了夫子,這叫她火氣直往上竄。老著嗓子道,“二位夫人以背後道人長短為樂麼?先前說廣寧王,眼下說樂陵王?我竟不知道,你們晉陽王府是這樣的待客之道!”

那兩個女人交換一下眼色,“脾氣真不小!我們又沒說什麼,倒叫你磚頭瓦塊來一車。問你是什麼人,是男是女,這都問不得了麼?”

正要吵起來,後麵匆匆來了個人,也是親王的緋衣金帶。身量高高的,不知怎麼卻顯得有些孱弱。白淨的臉,五官極周正。看人的時候和彆的慕容家男子不同,不那麼銳利,也沒有鋒棱。目光像水,含蓄而柔軟。

這是廣寧王慕容珩。

不管暗裡怎樣鄙薄,人家終究是王。那兩個花枝招展的女人欠身福下去,“廣寧殿下長樂無極。”

慕容珩是個老好人,臉上永遠是笑吟吟的,“我才進園子就聽人說起我,能充當談資倒也不錯。”轉過身看了彌生一眼,“我知道你,你是九王的女弟子,是謝道然家的女公子。”

陪同廣寧王來的吉甫一味的遞眼色,那兩個女人臉上登時五彩斑斕。陳留謝家在大鄴是鼎盛望族,“生女為後,公主滿門”,說的就是謝家女眷的榮耀。對於她們這樣身份的來說,調侃郎君們兩句反倒無妨,但在出身高貴的女郎麵前放肆,就有點丟人現眼了。將來也不知有什麼樣的成就,稀裡糊塗得罪了,隻怕不是什麼好事。因陪著笑臉告罪,“真是失禮了,我們原當是位少年郎呢,沒想到是謝家女郎。得罪之處,還望見諒。”

彌生看都沒看她們一眼,隻對慕容珩俯身作揖,“學生拜見大王。”

慕容珩點點頭,“你家夫子今日也來探望晉陽殿下?”

彌生道是,“這會子正吃席呢,我閒著也無聊,夫子就打發我出來了。”

慕容珩哦了一聲,踅身對吉甫道,“你不用跟著,我過會兒再進去。沒的撞上他們喝酒,我清早上不愛這個,去了反倒掃興。”

吉甫喏地領命,拱肩塌腰的說,“那殿下且散散,小的著人在邊上候著,殿下若有事,隻管吩咐他們。”插秧一拜,飛快的揮手,把那兩個嚼舌頭的女人一並支走了。

梅林的這條路上隻剩她和廣寧王,這位王性子淡,不是鋒芒畢露的那種人,和他獨處並不覺得壓抑。彌生想起剛剛聽來的消息,再看他委實是瘦,氣色也不大好的樣子,心裡可憐起他來。

“殿下獨個兒來的?”她仰臉笑了笑,“還不出太陽,連著四五天雨雪,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

慕容珩背手和她在甬道上緩緩的踱,“總是這兩天吧!但願早些放晴,再這麼下去秧苗凍死了,莊稼要影響收成的。”

她沒想到這等顯赫的貴胄會關心那麼多,也許隻是怕急景凋年鬨得國庫空虛。但總算憂國憂民,很是值得誇讚。

他頓了一下,想起來她可能對這話題不感興趣,忙笑道,“以前常聽說九王手底下有個女弟子,今天可巧遇上了。太學裡的課業不是針對男子的麼,你在那裡學些什麼?”

“什麼都學。”她開始搬手指,“卜筮、醫藥、書畫、弓矢、天文、棋博、胡書……太學生們學什麼我就學什麼,隻可惜沒有刺繡織布,唯獨女紅上欠缺一些。”她又吐吐舌頭,“其實我學什麼都是半瓶醋,常惹夫子生氣的。逼得夫子要把我帶在身邊,方便隨時調理管教。”

慕容珩笑容愈發大了,“你家夫子是盼你成才吧!再說女孩子出來見識見識也是好事。”

她道是,側眼看他,他挺直了脊背。罩紗的袍襦從肩頭飄墜下來,身形雖消瘦,但慕容家的氣度傳承得還是很好的。他是個軒昂的人,隻是不知為什麼懦弱得出了名。大約也有些誤傳的成分在裡麵吧!她以前聽說過,他少時很聰明,也有學識。聖人曾出題考驗他們眾兄弟,各人發了一團亂麻,叫他們理出頭緒來。彆人都忙著梳理,隻有他抽刀便斷。聖人問他緣故,他說“亂者當斬”。分明那樣決斷的,怎麼長成了,反而變得優柔寡斷了。

他的眼睛很深邃,嘴唇卻淡得發白。男人這樣的麵相,看上去像是身體上有不足似的。彌生作勢望遠處眺望,痛快呼出一口白霧,“風真大!殿下冷麼?”

他搖搖頭,“不冷,你冷麼?”

這樣的交談實在是鬆散得很,彌生對攏著的手抽出來,對他揚了揚腕上的秋板貂鼠套,“我穿得多,還有這個呢!我是想,若是殿下冷,就用我的暖兜,裡頭還是暖和的。”

他訝然,複一笑,“哪裡有男人戴暖兜的,多謝你的好意。”

女人對弱者天生就有一股保護欲,她生活在男人堆裡,也不像彆的女孩子那麼多忌諱。沒什麼頭回見麵要矜持之類的自覺,他是溫潤的人,似乎不會對誰造成任何傷害。她自顧自把暖兜摘下來給他戴上,指尖觸到他的手背,確實是冷的。她說,“殿下要仔細自己的身子,怎麼連大氅都不穿呢?會凍出病來的。”

慕容珩更驚訝了,愣在哪裡不知怎麼才好。想了想,大概是剛才那兩個歌姬的閒言叫她聽見了,不由苦笑,“你是同情我?”

她裝出一臉意外來,“同情殿下?殿下是什麼人,要我來同情?”說著莞爾,“殿下是在乎彆人的閒言碎語?大可不必!下回聽見她們嚼舌頭,就命人把她們捆起來,送到晉陽王殿下跟前請他發落去。晉陽殿下還是京畿大都督呢,連內宅都管不好,拿什麼代理朝政!”

慕容珩緘默,天是冷的,她站在凜凜寒風中,堅強而冰潔。這種性格的女子很少見,柔弱的外表,有顆果敢的心。他調過頭去,手指的觸覺漸漸鮮明。這個冬天的收梢,出奇的溫暖。似乎是一步步朝著他設定好的目標發展,但是他卻變得三心二意起來。奈何他不是個情感控製理智的人,也隻一霎兒猶豫,隨即便是順水推舟。一手把著斟壺添酒,嘴裡應道,“她年紀還小,聽她自己的意思,大約是想再過兩年。怎麼?阿兄這裡有好人選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