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路遇(1 / 2)

鎖金甌 尤四姐 10192 字 3個月前

次日起來發現出了太陽,纏綿好些天的雨雪總算過去了。

久不見日光,即使是淡淡的一點微芒也叫人心情舒暢。彌生打點齊整出門進學,車馬雖然準備好了,卻不怎麼想乘坐。何況時間又早,如今的太學不像前朝了,儒生們不必三更燈火五更雞的苦熬。都是官宦大族受祖蔭的富貴出身,將來順順當當進官場,因此反倒比鄉學、縣學點卯晚。鄉學卯初,縣學卯正,太學比較墮落,硬是排到卯時三刻去了。

無夏站在轅旁衝她點頭哈腰,“殿下有吩咐,往後小人就專給女郎駕車了。女郎要上哪裡去,全有小人伺候著。”

彌生有些遲登,“你和無冬都是夫子貼身的人啊,公不離婆的,怎麼來給我駕車?”

無夏咳了聲,“這還用問嚜,殿下看重女郎,怕彆人照應女郎不周,特派了小人過來。殿下和女郎的師徒情義,真是深得很呐!”

彌生訥訥的,扯了扯廣袖上的袪口道,“夫子想得真周到,那以後就要勞煩你了。”

“能給女郎駕車是小人的榮幸,女郎說什麼勞煩,可折煞小人了!”無夏嘿嘿笑著,衝她身後的皎月抬了抬下巴,“女郎習學要帶的東西都備好了麼?”

皎月白了他一眼,“這狗才,有了三分顏色就開染坊!”把彌生的書袋文房都放到車上,又過來給她緊了緊領口的飄帶,切切道,“女郎路上小心,入夜回來,我和皓月在門上等著女郎。”

彌生點點頭,“你進去吧!”踅身上了單輦,撩開氈子對無夏說,“到橫街上走慢些,我留著肚子打算吃湯餅。你知道哪家餅鋪子的東西好?”

無夏手裡的馬鞭一甩,邊轉韁繩邊歡快道,“女郎問我算問著了,殿下也愛吃湯餅,常去街口的胡記。關外人做湯餅和中原不同,加的料好聞,叫野茴香。上回六王在營裡烤胡炮肉,撒上一點兒,那叫一個香!小人領女郎去,若是不愛吃鹹的,還能做成甜的。”他賊頭賊腦壓低了聲,“告訴女郎個事兒,彆看咱們殿下嚴謹,其實愛吃甜食!往湯裡加蜜,倒上半瓶都不嫌多的。”

這倒是個很意外的小道消息,彌生大樂,“夫子愛吃甜食?男人愛吃甜的真少見!”

無夏嘖嘖吧唧嘴,“女郎在殿□邊久了就知道了,世人都覺得他坐在雲端上。學道深山,又有這樣輝煌的出身,看他一眼都要仰得折斷脖子。其實不是的,殿下人和氣,心腸也好。不是我替自家郎主說話,這麼多王裡,就數我們大王最周到,人情世故也練達。庶出的王就不說了,單說一母同胞。除了晉陽王殿下能與咱們殿下抗衡,彆的人……提不起來。”

彌生倚著圍子,正到橋堍,不由又朝建陽裡看了眼。那建陽裡巷堂筆直,屋舍也是堂皇的,陽春白雪下倒是一派磊落之姿。可一想起夫子昨晚說的劉宣明,嗓子裡還是陣陣發緊。忙調開視線道,“二王我見過,六王殿下倒不曾聽說,怎麼樣呢?”

無夏嗤笑,“常山王麼?這位王脾氣大,早年隨神宗皇帝打過滄浪斛律氏,戰功彪炳,因此對傳嫡立長很不服氣。這些還不算什麼,最要命的是他嗜殺。大約戰場上腥風血雨見慣了,宰起人來砍瓜切菜似的,著實可怖。因此到如今未娶親,也沒有人家敢把女兒嫁與他。我瞧出來殿下是極關愛娘子的,前日散了朝碰巧有人說起,殿下三兩句話就岔開了。橫豎舍不得女郎羊入虎口,嫁到六王府做妃,性命著實堪憂啊!”

彌生才算彆清了,怪道從沒聽夫子提起六王,原來是這麼個道理。

“那二王呢?我昨日和廣寧殿下說了幾句話,殿下儒雅,很令人讚歎。”

無夏手裡的牛皮鞭子甩出花式來,換了個輕蔑的語調道,“快彆說廣寧王了,這位王是個笑柄,說出來羞也羞死了。”

他越這樣,彌生越好奇,追問著,“到底怎麼的,你快說說。”

無夏方才一哂,稍稍仰後些身子靠近些門氈,“廣寧王妃是太子洗馬王矻之女,同門下的倉頭私通,大約整個鄴城都知道。這樣天大的恥辱,二王竟忍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糊塗過日子,當真是愚不可及了。這等婦人,就是處死都夠得上,也不知二王怕什麼。悶聲悶氣的隻顧委曲求全,手裡抓著把柄不用,卻日日被王妃訓斥。我要是他,早就一索子吊死了,哪裡有臉再在朝中行走。”

彌生聽後悵然不已,這麼說來二王確實是懦弱得過了頭。他那樣的人,若娶的是有德的女子,或許能夠夫妻敦睦輕鬆過日子。可惜王妃偏是個不守婦道的,性情又潑辣又蠻橫。二王到她手裡就成了軟柿子,搓圓捏扁都由她喜歡了。

“真是……”她嗟歎,“廣寧殿下可憐得緊!那皇後的意思呢?王妃胡作非為,宮裡就沒有聽到風聲麼?”

“這種事情不是要有證據的麼!連他這個做夫主的都不吭氣,誰又能拿她怎麼樣呢。”嘴裡說著,車到了胡記湯餅店前,無夏一手勒住韁繩躍下馬車,探著身問,“女郎是進鋪子還是在車裡用?若是在車裡,小人去給您端來。”

彌生牽著袍角站起來,“還是到店裡去,人多的地方吃起來熱鬨。”

無夏噯了聲,三步並作兩步縱進小店裡去。因是熟門熟道的,對那跑堂的招呼道,“博士,來碗湯餅!”

前朝傳下來的習慣,稱呼有些混亂。太學裡的師傅有博士這個名頭,店鋪裡打雜的活計竟也這麼稱呼。店家很熱情的迎上來,打量彌生,奇道,“不是樂陵殿下嚜!這位郎君是太學生?”邊往座兒上引,邊道,“郎君要吃什麼口味的?如今有新鮮的蓴和葵,還有寒具、昆味、鯢魚。郎君若吃鹹,可要來幾樣澆頭麼?”

彌生想了想,仰臉笑道,“不用麻煩,來份樂陵殿下常用的就好了。”

博士響亮的高唱起來,“桂花蜜湯餅一份隨客嘍!”

彌生在鄴城三年,以前不常出來,也沒有在街邊上吃小食的習慣。如今難得有雅興坐在堂角上看風景,彆有一番鬆快愜意的滋味。

街口上人來人往,不說看景,看看眾生相也是好的。一個穿黃布右衽衣的跛腳和尚正在街市對麵挨家挨戶化緣,手裡的缽比她以前看到的都要大,幾乎趕得上盥洗的銀盆。大鄴尚佛,通常一圈跑下來,功德化得也頗可觀。有錢的給錢,沒錢的布施年下餘留的茶食。那僧人經過窗口的時候彌生望了眼,大缽委實大,裡麵雜亂放了各種東西。五銖錢、饅頭、香燭、甚至還有繅絲緞子和環佩。

漸漸到了湯餅店門前,那僧人是不正眼看人的,耷拉著眼皮子喃喃念上一段經。佛門講究隨緣,萬事不強求。願不願意施舍全憑個人,你高興就往那缽裡放上點東西,不願意,他念完了經馬上走,片刻也不停留。

餅店老板一張倭瓜臉,邊端著托盤過來,邊給跑堂的打手勢,意思叫給錢趕緊打發。等人走了方一歎,“鄴城東南西北全是廟宇,一天不知道要來幾撥化緣的。不給又不成,顯得對佛祖不敬。若是給,當真是應酬不起啊!”一頭說,一頭對無夏笑,“阿郎是樂陵殿□邊的人,也和殿下說說,看朝廷能不能對這些寺院收管些。逢著節氣走方也就罷了,不年不節的整日討要,咱們信佛是要信不起了。”

無夏嬉皮笑臉的搭著另一桌的桌角,“你同我說,我是不給你傳話的。佛門裡的事連聖人都撒手不管,你叫我家大王怎麼樣?”

那店主其實就是扯閒篇,見無夏不兜搭他,轉過來又問彌生,“郎君可再要加些蜜?夠甜了麼?”

彌生忙道,“夠了。”這甜湯吃上三五勺還很有味道,但進得多了就感到膩。也不知夫子怎麼會喜歡的,說到底還是鹹的比較好入口!  這裡吃湯餅吃出汗,卷著袖子擦臉。不妨邊上人笑起來,“這叫什麼典故來著?何郎啖熱湯餅,以衣拭,色轉皎然乎?”  彌生抬頭看過去,隔壁食案前歪著個年輕公子,華服美冠,托腮趺坐。五官滿秀氣,長眉過鬢。隻是眉峰彎彎如新月,莫名顯得女性化。  這算搭訕還是調戲?她眼下著男裝,不開口,彆人看著至多覺得她娘氣。如果這樣都能受到調戲,那眼前這位大抵有龍陽之好。她懶得理睬這種人,付了餅錢對無夏道,“時候差不多了,走吧!”

正要出門,那少年站了起來,擋住了她的去路,笑道,“郎君是太學生?哪裡人氏?家中可有妻房?”

彌生愣了愣,複打量他一眼才道,“你我素昧平生,郎君這話問得太冒昧了些。”

那少年嘻嘻一笑,“做什麼那麼認真呢!我遊曆四海,到處結交朋友。年下才到鄴城,不想今天遇見個合眼緣的,可不是有緣千裡來相會嘛!”

大冷的天,他手裡竟還拿著羽扇,搖啊晃的,帶起一股冷風。彌生自發後退一步,拱拱手道,“承郎君青眼,在下感激不儘。隻是現在要往學裡去了,耽擱久了不成,郎君且自便吧!”

她繞過他,覺得這人真是輕浮孟浪。不過倒還好,沒有追趕上來繼續糾纏。等走到店門外才聽見他喊,“在下姓韓,表字雲霽,吳郡富春人。今得遇女郎,三生有幸哉。改日必當登門造訪,女郎定要等著我啊!”

彌生都要羞死了,狠狠罵了句“登徒子”。無夏原本準備撤開輪下的軔木,聽見他這麼一嗓子,撈袖就要撲過去,嘴裡叫罵道,“殺才,你也不打聽打聽這是誰!敢在小爺跟前滿嘴醃臢,仔細小爺打斷你兩根骨頭!”

彌生吃了一驚,忙伸手攔住了。回身一瞥,那少年老神在在,看來也不是嚇大的主兒。便拉著無夏道,“彆惹出事來,也不知道他是什麼來路,趕緊走吧!”

無夏這才作罷,罵罵咧咧上了車,氣憤道,“吳郡韓氏,看我回頭告訴殿下,不找個由頭整治死他才怪!”次日起來發現出了太陽,纏綿好些天的雨雪總算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