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1 / 2)

鎖金甌 尤四姐 4689 字 3個月前

他低聲喚她的名字,她腳下沒有放慢半點,隻顧悶頭朝前走。他在後麵跟著,又不能太顯眼,壓抑著,有點無可奈何。他也知道自己的心態有問題,卻總是控製不住。生怕有人覬覦,他時刻都處在防備中。這樣的年代,一個女人可以讓男人無措到如此程度,也算是個巨大的成就了吧!

他起先很著急,後來倒鬆散了。如今進了和暖的月令,春衫變得輕而薄。她是一副水蛇腰,雪緞垂墜下一步一搖擺,翩若驚鴻,婉若遊龍。她自己是不自知的,不懂那玲瓏的身姿有多讓人垂涎。慕容琤望著,既喜且憂。他好像是病入膏肓了,有了這樣的心態,後麵的路恐怕舉步維艱。

然而沒辦法,硬了心腸也要繼續下去。他尚且拿捏得住分寸,江山美人孰輕孰重,總有兩全的手段來圓融。

她仍舊回膳堂,紮進人堆裡找載清,手裡的東西一股腦兒全給了他。慕容琤微眄著眼,站在門前不動聲色。太學生們看見他紛紛起身長揖,他掖著兩手接受參拜,視線卻未曾轉移,始終都她身上。彌生回過頭看他一眼,略有些驚慌。他索性板起臉來,朝她揚了揚下巴,“謝彌生,你隨我來。”

太學裡人人知道她常被罰,大家對夫子冷言冷語的傳喚也見怪不怪,不過換了個同情的表情目送她英勇就義。他轉身朝遊廊那頭去了,彌生沒法,隻有硬起頭皮遠遠跟著。他背手緩行,穿過迂回的甬道,在一片梅林前停下來。欹枝上冒出了新發的嫩芽,日光當頭照著,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但他的臉是冷的,眼神也是冷的。她知道他為什麼生氣,怪她無視他麼?彌生有些氣悶,以前難伺候是不假,現在愈發無理取鬨了。謝集他們瞧不上六兄,那是他們勢力,眼光如豆。夫子是個博學的人,既然有肚才,就不該和其他人一般見識。

她雖年輕,原則還是有的。他憋著不說話,她也決定死不開口。不討好,不告饒,他發火是他的事,大不了受罰麼!她頭回頂撞他,說到底還是比較怕的。可是牛脾氣一上來,就顧不上那麼多了。暗地裡嘀咕著,高興的時候又摟又抱,不高興了就甩臉子,把她當成什麼!

“我大約是弄錯了。”他突然道,“隻聽你說放心不下,要過他府裡替他周全。我是想,無論如何他還未婚配,現在開府單過,你是待字的女郎,過從甚密總不好。我倒沒有彆的意思,不過一時心急脫口而出。你……多包涵。”

他能有這樣的態度是破天荒頭一遭,彌生準備好了迎戰,誰知被他的這番話弄得氣性全無,霎時有點訕訕的。回頭反省一下,自己的確不大像話,他給了三分顏色就蹬鼻子上臉,卻叫他一個做長輩的先來屈尊賠禮。她灰溜溜低頭做了一揖,“是學生犯上,請夫子恕罪。我是不想叫夫子誤解我六兄,回話口氣衝了點,夫子千萬彆同我計較。”複低頭又道,“我和六兄從小就處得好,聽不得彆人說半句譏諷他的話。那件事就像個傷疤,揭開了血淋淋的。他自己沒有選擇的餘地,卻不得不活在冷眼裡。在我看來他是不是我阿耶親生的都不打緊,我認準了他是我阿兄,到死都要維護他。”

慕容琤看出來了,她雖然有點傻乎乎的,卻有一顆鮮活的赤子之心。他不知該笑還是該歎,她長在富貴叢裡,並沒有沾惹到市儈的習氣。甚至是不問情由的,對弱者有天然的保護欲。彆的女人想方設法依附強者,隻有她,同情那些遊離在世俗之外的可欺的人。比如謝允,比如廣寧王……

“謝允的脾氣和我二兄有些像。”他微側過臉,眼梢的餘光裡時刻留意著她,話裡帶了些雙關的味道,“你是見過珩的,他倒沒有彆的憂愁,隻是娶妻不賢。這種溫吞水的性子叫人頭疼,若娶個通達的王妃還能顧全些。隻可惜王氏薄情,隨意的擺布他,比外頭人還不如。”

彌生不方便對廣寧王的婚姻發表什麼看法,畢竟彆人家的事,願打願挨的也走到今天了。她掖著兩手道,“我六兄說,將來娶親不挑門戶。望族裡的女郎嬌養慣了,未必適合他。就是個小家小戶,隻要品性好,照舊過紅火日子。”

他見她一副老氣橫秋的口吻,不由笑道,“是謝允這麼告訴你的?哪個說望族的女郎就嬌貴?我看不是的,至少我見著的就和彆人不一樣。”

彌生撇了下嘴,完全沒意識到他指的人是自己,“夫子見多識廣,咱們是不能比的。”

慕容琤聽她說“咱們”,那這個詞彙裡顯然不包括他。他有些惱火,漸漸冷了眉眼,“你這是什麼話?什麼叫我見多識廣?”

彌生開始裝,裝得很傻很大意,“夫子沒有婚配,但是說親的總不會少。加上眼下不像前朝那麼守舊,閨閣裡的女子也在外走動的。不曾深交,見總歸見到過。再說府裡還有三位女郎,雖是敬獻的,出身肯定不至於差到哪裡去……”她絮絮叨叨半天,越說酸味越濃。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慕容琤疏疏一笑,“你可是要我表明心跡?”

彌生冷不丁怔住了,臉上浮起紅雲來,背過身嘟噥,“哪個要你表明心跡!夫子的話我聽不懂。”

這裡人來人往,不方便顯得太過親昵。他心裡是渴望的,恨不得將她圈在懷裡搖著,揉捏著。他把嗓音壓得低低的,聽上去彆具魅惑性,“我早就和你交代過,隨園裡的人不必理會。放在府裡不過是權宜之計,你若是不喜歡,等將來散出去就是了。”

這樣子表態對於她是種極大的肯定,莫說日後能不能登頂,便是個王,也少不了侍妾通房。她自小在這種環境裡長大,父親也罷,兄長也罷,她所看到的男人,沒有一個能忠於嫡妻。她不敢奢望他日能與夫子結連理,但這話聽起來,首先便讓人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