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逼宮(1 / 2)

成安二十三年, 夏初。

自冬去春來,皇帝纏綿病榻, 太醫院久治不愈, 漸成沉屙。春末夏初, 皇帝足不出紫宸殿, 每日沉沉而眠, 一應政令皆由東宮決斷。

禁廷之中,漸生流言,曰:“皇帝垂危, 欲擬詔傳位於東宮儲君, 自封太上皇”。

昨夜, 月上中天時分,涼風漸起,飛沙走石,四皇子李壁攜心腹,率金戈鐵馬潛入禁廷, 意欲逼宮。

太子李琮應勢而起,率重兵前來。平陽侯、淮南王、定國公聞風吹草動, 亦早有布局。

一夜之間,禁廷大內的方寸之地, 兩軍人馬無聲對峙。成安帝、太後、皇後與後宮三妃被四皇子困紫宸殿, 以要挾太後母家、三妃家眷。

刀光劍影之間,可成萬古功名,亦可成千秋罵名。

韓燁用兵詭譎, 早已疏通禁廷禁軍,布下天羅地網,等著一眾人落網。可太子麾下眾人也並非吃素的,定國公並羽林衛總領埋伏於禁廷外圍,一聲令下,萬箭齊發,四皇子麾下折損嚴重,連夜倉皇出京,逃往淮南地界。第二日,淮南、江南、河東、河北四路紛紛舉旗策反,效忠四皇子麾下。

東宮太子李琮連夜下急詔,派兵往河東、河北兩路鎮壓亂局,派兵前往淮南就、江南一帶捉拿亂臣賊子。

東宮令下,旌旗蔽空,大軍壓境,萬馬齊鳴。

該來的,終究來了。

......

隱翠峰上,盤山雲霧繚繞,入眼無儘蒼翠,讓人頗有“身在此山中,雲山不知處”之感。

禪房之中,元寧長公主身著一襲石青色僧袍,手裡正撚著串白檀香的珠子,正望向下首一身錦袍的年輕男子。

蕭讓掀了袍子,行了一個大禮,“不孝兒子來給母親殿下請安。”

元寧長公主輕輕抬了抬手,“免了。”

蕭讓仍是跪在地上,動也沒動,“昨夜禁廷之變,震動朝野,盛京城中舉城上下一夜不眠。兒子不日便要披掛出征,前往淮南誅殺叛黨,故而今日,特來和母親辭行。”

“這天下再怎麼爭,終究是李姓的天下。”元寧長公主撚著手中的白檀香珠子,開口道,“昔日你父侯提三尺青霜劍以定四海,如今化為一抔黃土,墳上草也有三丈高了。為人臣子皆求儘心儘力,爭先恐後地肝腦塗地,身死時是百官表率,可等百年之後,君王又怎會記得姓甚名誰,又如何會一一感念呢?”

此話一出,一旁的深檀嬤嬤已經抹起了眼淚。

元寧長公主重重歎了口氣,又道,“罷。身在局中,難免身不由己。吾兒此行前去,需萬事小心才好。”

蕭讓又是一個深深叩首,“兒子遵命。”

元寧長公主望著下首長跪不起的蕭讓,久久沉默了會兒,方起身行至他麵前。

青石鋪就的地麵上,突然有兩滴淚砸了下來,隻聽蕭讓的聲線微微顫抖,道:“母親殿下,兒子......把心上的姑娘弄丟了。”

昨夜禁廷宮變,兵荒馬亂,蕭讓一身金甲,立於太子陣前。

英武侯爺手握三尺承影寶劍,大馬金刀地端坐於搞頭駿馬之上,外人看去,隻覺得滿是欲定乾坤的威風凜凜。可又有誰知道,他心中更牽掛的,卻是一去伽藍寺不返的顧熙言!

自打那日午後,馬車載著顧熙言出了平陽侯府的大門,駛向郊外梵淨山伽藍寺,顧熙言便如人間蒸發一般,了無蹤影。

差人去尋了顧熙言常去的幾個地方,皆是無果,蕭讓這才覺得不對,不禁心急如焚,當即散了大半心腹去尋人。不料盛京城中,天子腳下,就這麼點兒大的地界,一群人來來回回找了三次,竟是一無所獲,毫無蛛絲馬跡可尋。

整整一夜,蕭讓立馬金鑾殿前,分身乏術,近身暗衛往返於禁廷和平陽侯府之間整整八次,每次帶來的消息都是“主母尚未尋得”、“主母未歸”.......

隻一次出門,便杳無音信,查無此人,簡直叫人不知所措。

蕭讓生平第一次覺得無計可施,他肝膽俱焚,心如刀絞。若不是淮南王李肅硬攔著,隻怕他早已掘地三尺,將伽藍寺夷為平地了。

一夜之間,他仿佛不再是天潢貴胄的平陽侯爺,而隻是一個普通的男人,滿心惦念著自己的發妻,自己的心上人。

......

男子生的高大俊美,此時卻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寬闊的肩頭微微顫動,埋頭不起。

元寧長公主握著佛珠,伸了雙臂輕輕抱了抱他,出口的話溫柔似水。

“既然丟了,那就親自去把她找回來。”

.......

菩薩像前,燃著三根線香,元寧長公主闔目跪於蒲團之上,嘴中呐呐念著經文。

深檀嬤嬤送走了少主子,挑簾子進了佛堂,肅了手道,“皇上又差了人來,請長公主進宮一趟。”

元寧長公主眼也不抬,淡淡道,“回了。”

深檀嬤嬤麵帶憂色,“殿下,算上這回,皇上已經足足差人來請了四回了。”

元寧長公主聞言,睜了眼道,“本宮這幺弟,從來心機深沉,從未如此慌亂過。他這幅模樣,本宮還是頭一回見呢。”

深檀嬤嬤道,“皇上小的時候最愛粘殿下了。當時先皇後薨逝不久,先皇眾子女中,隻有殿下和皇上是一母所出,所謂‘長姐如母’,皇上和殿下自然是親近非常。”

“奴婢還記得,那年夏天,皇上一腳滑進了太液池的荷花塢裡,還是殿下不假思索地縱身一躍,將皇上拖出了水麵,才堅持到禁衛軍前來救駕........雖說這些年過去了,殿下畢竟是皇上的親姊,皇上還是惦念殿下的。”

望著菩薩溫潤的玉麵,元寧長公主深思幽幽道,“姐弟情深是不假。可惜造化弄人,縱有手足之情,一旦坐上那九五之尊之位,便是絕情絕愛,絕恩絕義之人。”

當年,先帝正值垂危之際,平陽老侯爺平定柔然屬國內亂,歸政於柔然王室。一等侯的侯爵之位已經是進無可進,若要再加官進封,便隻能封“平陽王”。